重返乐园(2)
整个寒假我都没有怎么出门,在家拼命学习英语,主要是口语和听力,以及实际阅读能力。乡下小县城里的英语教学非常坑爹,只会填鸭式的死记硬背,这些实际应用方面简直就是空白。
幸好妈妈在图书馆上班,可以随时借到大量的教材,累了,我就开始读一些世界名着的英文原版,作为放松。到了实在看不进那些字母的时候,就会看看物理,高二的物理我基本上已经完全掌握了,而物理课外书也换成了《量子物理史话》这样的比较深的着作。
想要活动筋骨的时候,就去帮妈妈做家务,日子过得枯燥而充实。现在想起来,只能感谢那时心里的两份爱,和一个大胆得近乎渺茫的目标,才能支撑着一个十六七岁的花季少年忍受那样平淡得近乎贫瘠的生活。冬天很快过去,开春后的天气依然有一些寒冷,每天晚上陪着妈妈读书,虽然话不多,交流也少,但是妈妈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能扯动我的心弦,让我觉得每一天都很温暖而满足。
开学前不久,情人节终于到了。随着时代的变迁,我们这个小县城里也开始有了西方节日的气氛。出去偶尔买一次菜,就能发现很多店铺挂起或者张贴起情人节相关的装饰,到处都能看到温馨甜蜜的粉红色。大街小巷里开始飘荡着《没有情人的情人节》或是《孤独的人是可耻的》的旋律,提醒我们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
情人节前一天晚上,我忍不住再次提醒了妈妈,妈妈终于没再拒绝,只是显得很不好意思。她毕竟是十六岁就中止了自己的青春,或许,妈妈也从来没有真正的约会过吧?
想到这里,想要弥补妈妈幸福的心更加坚决。这一夜,我几乎彻夜未眠,想着明天去哪玩?玩什么?想来想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能去的都去过……遥远的鸡鸣声传来的时候,我才半梦半醒的睡了一会。早上妈妈起床的声音把我惊醒,我赶紧爬起来,妈妈正穿着睡衣在洗脸台前……化妆??
咦,我有些吃惊,妈妈的头发已经梳好了,一朵浅黄色的蝴蝶结把柔顺的长发扎成了一个飘逸的马尾,几缕秀发还从鬓边垂落,拂过妈妈美丽的脸颊。妈妈正拿着一支浅红色的,不知道算是口红还是唇膏,正在往娇嫩的唇上涂着。见到我,妈妈微微的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笑着:「小磊起来啦,哎,妈妈老了,都不会打扮了。」
我的回忆里完全找不到妈妈化妆的情景,所以我只能傻乎乎的瞪大眼睛,看着妈妈涂好了口红,对着镜子嘟了嘟小嘴,本就妩媚的红唇染上了一点淡淡的粉红,更显得娇艳润泽,真想亲一下……我吞了口口水。
妈妈看着我的呆样,脸更红了:「哎呀小磊,是不是没化好?妈妈也只会涂点口红……没化好的话,妈妈就擦了吧。」说着就要拿毛巾。我赶紧大叫道:
「别别别!好看!妈……小慧真好看!」
妈妈羞涩的转过身,走向自己的房间:「不许胡叫!快点洗了换衣服。」等我洗漱好,换好衣服,妈妈已经穿好了。奶白色的高领毛衣外是大红羽绒服,腰间半松半紧束着宽宽的衣带,窈窕的身材完全没有被遮掩,暗紫色的长裤在膝盖处收紧,裤口却开得比较大,笔挺的线条勾勒出修长的腿……妈妈真是天生的衣服架子,虽然个子不高,但是穿什么都显得女人味十足,而今天的打扮又像是更年轻了,尤其是那看似随意的马尾辫,飞扬着一种青春的味道,使得我有一些自惭形秽,——我果然还只是个小屁孩呢。
妈妈微笑着,和我一起换了鞋,刚走出家门,我才想起来,问道:「妈妈,今天去哪玩?」
妈妈有些嘲弄的笑起来,我这才想到今天是我约会妈妈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妈妈柔声道:「小磊说呢?」
我真没想到去哪玩,昨天一晚上都没想好,我只好给自己打圆场:「小慧决定吧,今天是小磊陪小慧玩。」
每次我叫「小慧」,妈妈都会羞涩起来,因为这毕竟是她三十余年生命中唯一一个恋人对她的昵称。这次也不例外,妈妈红着脸思索了一会,问道:「去翠峰山好吗?」
我呆了一下:「啊?那不是庙吗?」妈妈点点头:「妈妈想去许个愿……小磊不喜欢的话,就当陪妈妈踏青,好吗?」
当然好,反正我又不是小孩,要去游乐场什么的,只是想陪妈妈体验一下恋爱的气氛而已。我赶紧道:「不管哪里都愿意陪小慧去。」妈妈带着歉意看着我:「不愿意就别去了,小磊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应该开心点。再说这是情人节,结果跑去庙里……」说到这里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笑着扭过了头。
我拉起妈妈的手:「真的愿意啊,只要陪着妈妈,哪里都开心。」妈妈赶紧把手抽出来:「那小磊去吃早餐吧。」奇怪,以前妈妈会让我拉着手的,今天怎么不让了?
不过,我更奇怪的是她不说陪我吃早餐:「妈,你不吃吗?」妈妈摇摇头:「妈妈不吃了,要去上香许愿,吃饱了去不好。」我微笑起来,再次拉起妈妈的手:「那我也不吃了,我也去许个愿。」我这次握得很紧,妈妈轻轻的又想挣脱,但是没有成功,只好任由我牵着,慢慢的走向汽车站。初春的朝阳光明而温暖,驱散了料峭的春寒。转头偷看妈妈一眼,白净的脸颊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幸福而恬静,真是眉目如画。
04节
正月里一个小县城的汽车站绝对是熙熙攘攘,吵闹不休。买票是不必的,直接找车,抢座。在拥挤的停车场里找到一辆去我们目的地的中巴车,我牵着妈妈的手,快步上车,一条双人座位上还没人。我赶紧一步跨过去,重重的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然后拍着身边那个座位,笑着对妈妈说道:「坐这里。」妈妈拂了拂破烂的座位,坐在我身边,狭小的座位使我们贴的很近,我又闻到妈妈身上若有若无的芬芳。车里很陈旧,到处都是铁锈和污秽,从每一个缝隙里透出来,但是一向爱整洁的妈妈却像没有发现这一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车门上。顺着妈妈的目光看去,是一对中年夫妻,黑红脸膛的妻子提着一个编织袋和一个大包,两只鸡正在袋里咯咯地尖叫着,扑打的翅膀为车里带来一股鸡粪的味道。丈夫伸出手,推着妻子的屁股从狭窄陡峭的车门上了车,妻子找了个座位坐好,然后向着车窗外的丈夫挥手。丈夫微笑着看着她,我听见他在吩咐着什么:
「车上小心,我晚上就回去了……娃儿饿了就吃饭,别等我……」妻子点着头,丈夫转身向车站出口走去,回一下头,看着妻子的神情满溢着幸福。
又一对小夫妻上车,这次更令人吃惊,他们每人抱着一头小猪仔。但是却是那么的亲密,我听见他们正在轻轻地交谈:「卖一头杀一头……」「你养好猪,牛交给我……」
妈妈看着他们,脸上写满了羡慕。我有些心酸,伸出手把妈妈的手紧紧的握在手里。但是妈妈却像没有发现我的动作,把目光转向车窗外,眼眶微微的有些红了。
我正想着该怎么安慰妈妈,车上已经坐满了。一个售票员走上车,扫视了一眼车厢,对司机说道:「开车。」
破中巴轰鸣着开动,售票员开始收钱。妈妈买过票,咕哝着:「又涨了?」售票员奇怪的笑着:「前年就这个价了,怎么说又涨了?」妈妈摇摇头,没有说话。肯定是太久没去了,涨价都不知道。售票员和两个乘客扯了会皮,终于安静下来,我们已经出城了。
天色有点微微的阴暗下来,田野里已经有人开始春耕,一两头牛拖着沉重的犁耙,在黑黄的土地上缓缓地挪动。路边的杨柳开始抽枝,一条小河带着微绿的春意,陪伴着我们流过,春天要到了啊。可惜车里的味道有些难闻,鸡和猪,还有不知道汽油还是柴油的味道,真恶心,连妈妈身上的香味都盖住了。突然听见妈妈打了个嗝,我转过头,看到她美丽的脸有些苍白,修长的眉毛在眉心处纠结起一团,一只白嫩的小手正紧紧按着高耸的酥胸。
我赶紧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妈妈又打了个嗝:「呃——好像有点晕车。」
真粗心,我有些歉疚的柔声对妈妈说道:「不舒服早点说嘛……小慧。来,你坐车窗边可能好点,开窗透透气。」说着,我站起身来。
妈妈这次没有追究我的称唿,而是赶紧挪到我的座位上,我伸手把车窗拉开一条缝,一缕清冽的风吹进来,妈妈的脸色有些好转。这时后座一个年轻的女声响起:「你看别人多疼老婆!你这个死鬼,我都快晕死了你也不管!」一个男声讪讪的笑着:「哎哎,我怎么知道你晕车。」「我不舒服也也没看到?就知道睡觉!」「要困嘛……好啦,我们也换个位子就好了。」后座嗔怪的声音渐渐低落下来,我却心花怒放,又有人以为我和妈妈是夫妻了,看来还挺般配的,不由得又看了妈妈一眼,妈妈正在看着车窗外发呆,白净的侧脸对着我,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售票员的声音响起:「翠峰山到了。」车子缓缓在一个山口停下,妈妈还在发呆,我捅了捅妈妈的胳膊,不等妈妈反应过来,就拉起妈妈的手,跳下汽车。
前方是一座缓缓的山峰,高而不陡。虽然方到初春,山上却已显出青翠,真不愧「翠峰」二字。远远地就看得见半山腰有座寺院,不少人正在向那里走去。
妈妈深深地吸了几口清洁的空气,我赶紧问道:「妈,不晕了吧?」妈妈微笑着点点头:「嗯,走吧。」
我又伸手去牵妈妈,妈妈想要挣脱,我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妈,你今天做我女朋友啊,手都不让我牵,算什么女朋友嘛。」妈妈红着脸看了我一眼,没有再拒绝。我轻轻地握着妈妈纤柔的小手,开始向山腰进发。半路上妈妈停下脚步,买了些香纸之类的东西,等我们到了那座庙里,已经快到中午了。
这种地方我从没来过,庙不大,不过人不少,大雄宝殿门口不少人在放鞭炮烧香,妈妈也在门口一个石香炉里上了三支香,就带着我进了大殿。一尊我不认识的佛像俯视着我们这些凡人,威严得有些可怕。
妈妈再次点起三支香,低着头默祷了一会,插到佛像前的香炉里。然后她拿起一个我说不上来名字的东西,走回蒲团前,虔诚地跪下,嘴里默念了一会,把那东西丢到地上。啪嗒一声,东西摔成两半,我吓了一跳,正想着妈妈是不是把庙里的东西摔坏了,却看到妈妈开心的笑起来:「谢谢菩萨。」我这才看到那像是一支矮胖的竹笋,从中间剖成两丬。合起来就是一支完整的笋,但是现在正一正一反的躺在蒲团前的地上。妈妈拾起这笋,合在掌心,又低下头,默念了一会,再次丢在地上。
又是一正一反,妈妈的表情更开心了,于是又来了一次以后,妈妈笑得合不拢嘴,连续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一样,笑着对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