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海(4)

还是姜韵打了圆场,她向那婆婆深鞠一躬,感激地说:“老人家,谢谢你。可是您的确是错怪了林欣。这一路上她对我还是很照顾的。山路不好走,她给我解开了原先绑在脚上的绳子,背后的手臂原来是反吊的,她也给放平了。他们执行任务的时候有很多制度和规定,有时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婆婆您就别再怪她了。”

林欣不满地倪了姜韵一眼,心想这话在这深山里说说也就罢了,要是到了局里姜韵再说这样的话,那我不是成了包庇反革命者的罪人了,那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老婆婆疼爱的搂着姜韵,说:“姑娘你真懂事,自己遭了这么大的罪还替别人说话,我一看你的容貌就知道你是个好人。我老婆子白活了这大半辈子,别的本事没有,相人倒是很准,好坏人从来就没有看错过!闺女,你叫啥名啊?”

姜韵落难之中,突然得到如此关怀,不免心情激荡,眼圈也有些红润了,她哽咽着说:“大娘,您就叫我韵儿好了。”

林欣听到韵儿两个字,不免心中一震。炮火连天的岁月,患难相依的历程,似乎又重现眼前。心里的政治倾向,也在这一瞬间被深情冲淡不少。

姜韵此时也想起了过往。那时娇俏可爱的林欣,正像现在婆婆身后的小女孩这么大吧。枪林弹雨中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曾给予她几多绝境里求生的希望和力量,她和他也终于在最艰难的时刻相濡以沫,共同杀出了一条生路。

婆婆盯着姜韵如玉的脸庞,看了又看。两行清泪流过斑驳的布满皱纹的脸颊,流过干涸已久的心。姜韵有些慌乱,她无意识地扭动着身体,轻声问:“大娘,您怎么了?”

婆婆涕泪交纵,嗓音沙哑地说:“我的小女儿如果现在还活着,也该有你现在这么大吧。”

姜韵心里一颤,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垂泪道:“大娘,韵儿戴罪之身,原本不该牵连,好在这里也没有外人,如果您不嫌弃,就收下我这个女儿吧。只是韵儿此去,前途未卜,恐怕不能为您老人家尽孝了。”

老婆婆俯下身子,扶起姜韵,激动地说:“你能做我一天的闺女,我老婆子也知足了,真是老天有眼啊!”

婆婆转过身来,对林欣说:“你们有政策,有规定,可是总也要讲些人情吧。都是女儿家,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呢?我闺女都被捆了一天了,绳子又绑得这么紧实,再这么下去她的胳膊就残废了,你行行好,就给她松开一会,让她活动活动再捆上行吗?”

林欣感到很为难,低声说:“大妈,组织上确实有规定……”

“大妈给你跪下了!”婆婆打断林欣的话,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她面前。

“好好好,大妈您先起来再说,我听你的就是了。”

林欣将婆婆搀扶起来,再走到木桩前,解开绳扣,她用力拉着那根长绳,姜韵便身不由己地被她拽到了身边。

姜韵低着头,背对着林欣,挺直紧捆的身子。林欣看着她背后交纵的绳路和密集的死结,一时竟无从下手。婆婆也走了过来,她不放心地叮嘱说“捆得时间太长了,你松捆绳的时候一定要轻一些慢一些,手臂上会有淤血,有些凝滞,松一道绳子缓一缓,关节部位的捆绳不要急放,绳扣全部解开后你还要托着她的手臂一会儿,保持原有的反绑状态,等她的血液慢慢循环流畅之后后你再轻轻放手,松绑的时候千万不要急躁,一不小心,胳膊可能就残了。”

林欣很不以为然,心想对一个女特务哪需要如此细心,能给她松一会绑已经是天大的仁慈了。老婆婆的这番话要是在衡阳城里说了是一定会挨批斗的,最轻的罪名也是个阶级立场不分。可是在这杳无人烟的荒山野岭,林欣空有满腹的政治水平,却丝毫运用不上,很有一种“有理讲不清”的委屈。

林欣心里立场坚定,表面上却不露声色。她答应着,开始在婆婆的指导下,小心翼翼的给姜韵松绑。林欣生性有些急躁,绳路又着实繁复,虽然下手颇轻,姜韵也尽力配合,但还是有几次感觉很疼痛,饶是姜韵温柔内秀,也还是忍不住娇声啼唤,不住的央求林欣轻点,再轻点,弄得林欣好不耐烦,解绳子竟也忙出一头汗来,却又不好发作。姜韵背后的六七个绳扣都是死结,林欣忙活了足有十几分钟,绳子才松了大半,那小女孩贴在壁角,睁着大大的眼睛观看她们松绑的一幕。

姜韵长出了一口气,感觉松缓多了,她丰挺的胸脯舒缓的起伏着,四肢百骸的血脉如被强行截留的江流得以开闸放水,甘霖陡降,滋润着干涸已久的河床。脖颈上的印痕逐渐淡去,原本苍白的脸庞也渐渐恢复了红润。她的双腕还被林欣擒捉着,保持着反剪的姿态。林欣一手反扳着的姜韵的双手,另一只手轻轻揉搓着姜韵淤紫的小臂,姜韵的手纤柔而细长,而小臂如春笋般娇嫩光洁,臂上绳痕累累,淤青块块。不知怎的,姜韵被她抚摸着,内心深处竟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柔柔的暖意无边无际,不可捉摸,俏脸上也不知不觉地泛上了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