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之战(一)(2)
可是,我的俘虏,我的死神,我身后的那女子,她是跟我们不同的人,一定是不同的。她皓洁如玉的手腕,是不会握着屠杀无辜者的刀枪的;她坦白无畏的眼睛里,决不会闪动着因杀人而快乐的光。她是不同的,她一定是个好人,虽然她杀了罗副将,可是罗副将早就该死了,虽然她也想杀我,我……,杀了也就杀了吧。我没有理由,可是,我就是这样地相信着。
载着我身后的战马,载着马上的美丽俘虏,载着我沉重的胡思乱想,山路不堪其苦。崎岖了整整一个下午,终于在夕阳的余晖即将退尽之前,它把我们带到了一个灌木和长藤密布的山洞。
就是这里吧。我把她扶下马来,牵到一棵大树旁,用绳子把她捆在树上。把马也栓在她的身边。
处理这样的事情,对我这样的老兵不是难事。不长的工夫,我就砍开了洞口,收拾出了一个可以容身的山洞。地上铺上一层厚厚的短树枝,覆以我的军毯,人可以舒服地躺下了;再垒起一堆枯树枝,随着火镰和火石的一磕,山洞亮了起来。
我走出山洞,解下把她捆在树上的绳子,牵着她走进了山洞。我把她的绑绳系在一个柱状的石台上,然后疲倦把我一头放倒在军毯之上……朦胧中睁开眼睛,我看见反绑的她靠坐在我的对面,俏脸被火光映照得无比娇媚。心被砰砰地击打着,我贪婪地欣赏着她的样子。绳子蜿蜒在她的肩头,捆绑着她的双臂,束缚着她的身体,保护着我的安全。绳子,只是简简单单的绳子啊,居然还是这样神奇的一种东西。
我忽然发现,她的脸色是如此不自然,那是即使被在我捆绑之际,也没有出现过的紧张和不安。她的微微扭动的身体,夹紧的双腿,很快让我恍然大悟:她,她,她是想那个了!
我该怎么办?强烈的兴奋和同样强烈的不知所措冲上了我的脑袋!我要帮她,可是,难道用我这样的污浊的人的污浊的手,去解开她的衣服?去鬼使神差地,我蹲在她的面前;鬼使神差地,我对她说了我们之间的第一句话:“你,是不是要更衣?”她羞红的脸上闪过一瞬感激的神色,她盯着我,微微地点了点头。
鬼使神差地,我的手把她的身子板侧过来;鬼使神差地,我的手伸向了她身后的绳子。我知道我的手有点哆嗦,其实我的心大概哆嗦得更多。我解开了第一个绳节,我知道我自己离危险近了一步;我解开又一道捆绑,我能感到她的身体在贪婪地享受着捆绑的松动;我终于给她彻底地松开了绑绳,她的命运,现在不在我的手里了,就连我自己的,大概也不在了。
绳子脱离了她的身体,可是仍有一刻,她的双手留在身后,保持着反绑的姿势,似乎并不相信自己已经是自由了。我在她的身后,看不见她的样子,除了娇躯那一丝的轻颤。深吸了一口气,我快步走出了洞。
我坐在洞口的地上,舒服地闭上了眼睛。等待我的会是什么?我不知道。实力悬殊的搏斗?还是无声无息的死亡?由它去吧,山林的味道,有一点点甜,一点点酸,真的好闻。我想我是困了。
“好了”,一声似乎来自天籁的声音把我惊醒。她好了,她什么意思?可以确定的是那是她的声音,那么温柔好听的声音啊,是她第一次跟我说话,她是在叫我进去呢。慌慌张张地,我走进了山洞。
她,背对着我,微微地低着头,火光中俏丽的侧脸,脸上安宁平静。她的双臂交叉着,放在背后。她身旁的地上,整整齐齐地,平放着那两条绳子。
第四节 良夜我是个呆瓜。这是我的上司说的。其实他本人也是,他要不是的话,凭他的一身武艺就不会三十好几才混到都司。不过他说的也没错,我也是。
我是个迂腐的男人。在我迂腐的的一生中,我没有辜负过什么人。可是结果是,我被命运辜负过很多次。这世界本来就是这样,我没什么可抱怨的。可是今天,我得到了老天爷给我的最大礼物。原来这世道,也可以是这样的。
我开始捆绑她的身体,可是似乎同时有一种东西也在束缚着我自己的心。
我把绳子搭上她的肩头。她的颈饱满白晰。我把绳子缠绕上她的胳膊。她的手臂温柔顺从。我把绳子穿过后颈的绳吊起她的双手。我的心也跟着摇摇晃晃地被吊起。
我一边捆绑她,一边突然好想放开她。我希望我能够给她自由,不,还有快乐,尽可能多的快乐,可是我又希望能一直地这么捆着她。我此刻拥有她,因为她被我捆着;我喜欢我能束缚着她的身体,所以我绝不能放弃这绳的功用。可是我希望的不只是这个。如果她是自由的,她一定会更开心;如果她的手臂是没有被束缚的,她会不会用它们来拥抱我?上天!如果你能,请你可以令她用自由的手臂来快乐地拥抱我,我愿意付出一切做代价,请你令她喜欢我,我想拥有她,我想令她快乐,我想还给她自由,然后呢,然后呢?我想,我想紧紧地抱她在怀里,我想紧紧地捆着她的身体,也捆着她的灵魂,我想捆着她,捆一辈子重新把她捆好的时刻,我已经快变成一个傻子了。
她的眼神是温和的。温和使傻子放松。傻子感到饿了。
傻子打开干粮袋和盛水的皮囊,把面饼送到她的面前。她很合作地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随着身体的动作,她紧紧缚于身后的小臂被绳子牵引,起落有致。
这幅图画太过于美艳,使得傻子的脑子一片空白,可是傻子的嘴巴却自己开始说话了。
“你们快,快要败了。”
“我知道。”
“我叫齐明远,你是?”
“谷城知县是我的父亲。”
“就是,韩县令,就是,就是令尊啊。”
“是。”
关于这位姓韩的县令,我突然想起来一些传闻,据说他曾经是殿试中过探花的。不知怎的,年过四十却还是个县令。听说跟朝中的大员格格不入的,也不得圣眷。又听说他是自请外放的。我只是个武夫,可是如果不是圣贤书中教我的君君臣臣是正道,忠君报国是本份的道理,我想军营的那些腐臭我早已不能忍受了。读书做进士是我长久以来挥之不去的梦想。可是这位探花大人的千金,怎么也会做了叛军的将军?
"那,那令尊如何也,也,也“谷城第一个响应起事的,就是家父。”
看到了我的惊讶,她的脸上露出了淡淡嘲讽的笑容:“家父也曾经想好好做官。寒窗十余载,谁不珍视?可是奏对不称旨,竟然三次被廷杖。”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幽幽的。
"父亲说,读书人不畏死。死是可以死的,可是当着那么多奸人,那么多小人的面,一个御史,读书人,被扒掉……,被……,被杖责,一辈子洗不掉的耻辱……无论如何,这样的官不能做了。死也就罢了,可是折辱之恨,无时敢忘!"她最后的声音,突然变得激扬。在朝堂打大臣的屁股,确是本朝的创举。即使是狄人所建的前朝,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立国百多年来,被打过屁股的“股肱重臣”们肯定不计其数了,然而在今天之前,我从来没有听到会有一个大臣会因此如此怀恨朝廷。不由自主地,我忽然对这位未曾谋面的韩县令有了几分亲切感。
白日做梦的时候,我时常想着有一天可以离开军营,重新去念书考状元,可是如果我真的如愿以偿了,欣欣然立于朝堂之上,面对动不动就落到臀上的廷杖,我会如何呢?君自然还是要忠的,然而男人大丈夫,遇到这样的羞辱,还缩头缩脑的话“妈的,真不如造反!”
冲口而出的一句话换来的是她满含谢意的一瞥。我欣喜的发现,她看我的眼神再也不象在看一个敌人了此刻的我如果可以在远处观望,也一定会觉得这个画面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两个上午还在生死相搏的武者,一个是傻头傻脑的,对朝廷颇有些腹诽的官兵小校,一个是五花大绑着的,妩媚妖娆的叛军女将。在这个寂静无声的良夜里,絮絮叨叨地谈起了天来。
天应该已经全黑了。黑暗进不来,洞里的火光也不出去。外面秋凉瑟瑟,洞里面却烤得很暖和。这样很好。从未有过的好。
睡意慢慢地袭来,我们的说话也越来越慢。不知不觉之中,这漫长的一天悄悄离开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