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回忆录(一)(4)
下课以后,老师又把袋子递还了艾竹,“下次别在上课的时候吃东西了。”
“知道了。”艾竹把课本放进书桌里面,拿出英语书,准备上下一节课。
杨老师刚走出教室,艾竹就几口把面包吞了下去,这种违反课堂纪律的事情在学校里面简直太稀松平常了,艾竹已经把它当作了家常便饭,刚上初一不到一个月的时候,他就因为和两个男生在操场上互相飞踹着玩,耽误了晨读,结果被班主任胡老师叫到讲台上,命令他们三个互相踢,踢着踢着,他们三个都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刚笑了出声,胡老师那真是出掌如电,三个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脸上就各挨了一个巴掌,打过以后,老师又叫他们几个去踹墙根,直到满意为止。
艾竹当时的脸臊得通红通红的,他小学偶尔犯些调皮捣蛋的错误,顶多被老师骂几句,最严重的就是语文课上同学都在朗读《梅雨潭》的时候,冲着前面的同学连打了三个大大的喷嚏,被老师揪着领子拽出门外蹲了半节课,但这种当众被扇耳光的事情却从来没发生过,回到座位上以后,他仍然窘得不行,后来看看大家都没怎么讥笑他,就慢慢不当回事了。本地有句方言叫做死猪不怕开水烫,自那以后,艾竹觉得反正面子也丢过了,也无所谓了,上课听讲是一回事,但趁老师不注意做点“偷鸡摸狗”的行当则是另外一回事,艾竹在这两者之间似乎总能游刃有余,只今天恰好被老师逮住,大约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吧。
他吃完了东西,把袋子揉成一团,随手扔进了抽屉。“艾竹,你早上为什么不吃饭呢?”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艾竹回头一看,正是学委易晓,他便笑着说:“我自己在家里住,我爸在乡下工作,我妈开商店,晚上睡得晚,早上起不了太早,我也不能一大早的去叫门,就干脆带点东西来学校吃了。”
“哎,你这怎么行呢,大清早的吃这种凉的东西,也不喝点汤什么的,对身体多不好啊。你没听说过,早饭是金,午饭是银,晚饭是铜吗?”
“我也不想啊,可这不是没办法嘛。”艾竹挠了挠头皮,不好意思地说道。
“那你早点起来,炝锅煮点面条总可以吧?再下个荷包蛋,不就挺好了吗?”易晓皱起了眉头,不满意的说。
易晓佯怒的时候,就像一个大姐姐在淘气的弟弟面前的无奈,总让身为独生子的艾竹感到无比的温馨,他忍不住想故意气气她,便说:“可我不会做饭啊,要不你来教我怎么样?”话一出口,他就做好了道歉的准备。
谁知道易晓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她托着下颌,眉毛轻轻向上挑着,眼睛里满是盈盈的笑意,看的艾竹都有些心慌了,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他刚想改口,易晓却说了一句:“那什么时候去啊?”
艾竹一阵欣喜,又是一阵惊慌,他还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女生单独待在一起过,他怕自己会手足无措,可反悔已经来不及了,一个女生都能大大方方的提出去他家教他做饭,如果他再推三阻四,不是会被她瞧不起么?他于是硬着头皮说:“那就这个星期天吧,反正我家里一直都是我自己的。”
这个星期剩下的几天,艾竹一直过的浑浑噩噩,老师讲课的内容一点都听不进去,脑子里面全是易晓周末要到自己家里去的事情,有一回上英语课,老师刚走上讲台,他居然就大声地喊了一句:“Sit down please!”惹得全班哄堂大笑,他下意识的扭头一望,易晓正好抿嘴而笑,眼睛亮晶晶的,把艾竹看的心怦怦直跳,忙不迭的转过了头。
星期六上午的放学铃刚刚敲过,艾竹心里就突然一阵紧张,不知道怎么得,抓起书包就往外冲,还是易晓叫住了他,“喂,你还没告诉我去你家怎么走呢!”
“噢,我怎么给忘了呢。”这阵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说话间艾竹已经放松了下来,他拿起笔,简单的给易晓画了张草图,“你骑车一直往西走,快到汽车站的时候,路北边有个大牌子,上面写着‘兽医门诊’,那旁边就是酒厂,进了酒厂大院以后,你再这样走,看到绿色的铁门,就到我家了。”
“好吧,到时候把家里收拾得干净点啊。”易晓的笑容对艾竹来说就像有一种魔力,让他不由自主的心跳加速,他只好低下头去,揉了揉鼻子。易晓把纸折好,小心翼翼的夹在书里,看艾竹还呆呆得站在原地,就问道:“怎么啦?你还有什么事吗?”艾竹仿佛从梦中醒来一般,忙说:“没,没事,我先走了。”刚一转身,膝盖“咚”的一声撞在了凳子角上,疼得他呲牙咧嘴,还不好意思叫出声来,一瘸一拐的出了教室。
艾竹家院子里有好大一片菜地,那是原先住在这里的人家整饬的,现在已经长满了杂草,他回家以后,就赶忙开始拔草,赤手、镰刀、铁锨,最后实在不行了就放火,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收拾得干干净净,把这些弄完,他又把几个星期没晒过的被褥都晾了出去,把窗子全都打开,扫地,拖地,踩在凳子上用鸡毛掸子扫天花板,擦玻璃,擦洗桌椅,忙得个不亦乐乎。
一切结束之后,也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这天夜里,艾竹静静的躺在床上,贪婪的闻着被褥里阳光的芳香,感到无比的惬意,明天,易晓就要来了啊。梦里,他依稀听到有人对他说:“在月夜她的窗前你用做作的声调歌唱着假作多情的诗篇;你用头发编成的腕环,戒指,虚华的饰物,琐碎的玩具,花束,糖果,这些可以强烈的骗诱一个稚嫩的少女之心的信使来偷得她的痴情……”枕边扣着一本书,打开的那一页,正好是《仲夏夜之梦》。
第二天,艾竹还在梦中,就被敲门声惊醒了,他睁开眼,望了一下闹钟,才7点多钟啊,谁会这个时间来敲门呢?他迷迷糊糊的洗了把脸就去开门,“天!怎么是你?”艾竹惊愕的呆在原地,“你,你怎么会这么早来啊?”
“不是说好要教你做早饭的吗?再说,我想看看你措手不及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啊。”易晓笑眯眯的望着他,艾竹懵懵懂懂的抓了抓头发,“那,这也太早点了吧……啊,对对,你快进来啊,我怎么忘了请你进门了。”易晓“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刚睡醒的时候就这样啊?真可爱。”艾竹腾的一下就红了脸。
等艾竹洗漱过后,二人就去了厨房,一进门是一张破旧的圆桌,以淡黄为底色,桌面上绽开了许多巨大的花朵,岁月已经斑驳了纹理,塑料的镶边也有了多处破损,门东侧是一个煤气灶,再往里则是更为陈旧的木质柜橱,连柜门的把手还是铁做的拉环,陈年的木头已经有了发霉的气息,柜里整整齐齐的摆放着碗。西侧的墙壁上用帘子掩蔽着一道门,里面是乱七八糟的杂物。
写到这里,我已经悲哀的发现,十余年的时间过去了,我再也无法从艾竹的心中还原真实,自艾竹家搬到县城来后,单单是在酒厂里面,他就搬过三次家,这路东边一排房子相邻着四户人家,最里面是艾竹的爷爷家,其余的三座房子,艾竹先后在里面各住了三四年,原先的这户人家是知青下乡的时候搬来的,后来回了天津,艾竹家就挪了进来。
在这之前,艾竹就经常来这家玩,就在里间的放杂物的屋子里,有着许许多多快乐的回忆,所以当搬离了酒厂近五年以后,他几乎已不能分清楚,到底自己记忆中的一切,是属于自己居住的那个时期,还是属于和小伙伴一起度过的那个时期。厨房里面的摆设,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个煤气灶的位置,因为他确确实实用它做过饭。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就还让我们回到故事的过去进行时吧,因为泰戈尔说过,一路上花朵自会继续开放的。易晓洗洗手,就开始切葱花、热油、炝锅、放调料、倒水、下面条,一系列的动作显得那么娴熟,艾竹坐在桌前看着易晓娇小的身子,心里竟开始有些迷乱,甚至想走到易晓的身后,轻轻环抱住她的腰身,他不仅为自己突然涌起的这种坏念头吓了一跳,狠狠地捏了大腿一把。
“开饭了!”易晓揭开锅盖,立刻便有香味扑鼻,白色的面条上面浮着星星碧绿的葱叶,酱油、香油和味精的比例恰到好处,当真是增之一分则太浓,减之一分则太淡。
“怎么样?手艺还不错吧?”易晓歪着头,向艾竹笑着问道。
“啊,不错,太,太,太香了。”艾竹夹起一筷子面条,往嘴里送去,面条甫一接触舌尖,远去已久的一家人围坐桌前暖意融融的幸福感便把他整个人淹没了,爸爸在盛碗,妈妈在收拾桌子,自己帮忙把盛好的面端上桌。为什么和易晓在一起,总有巨大的孤独和甜蜜相伴?热气氤氲中,他险些落下眼泪,忙连着扒了好几口面条,掩饰自己的失态。
易晓看着艾竹那狼吞虎咽的样子,甜甜的笑了,自己也盛了半碗坐下来,二人默默地吃完了这顿早饭。
艾竹家的正房成如下布局:进门是一间小小的客厅,对面有一扇门通往艾竹的房间,西侧的门通往爸妈的房间,实际上这两间卧室都归艾竹自己使用,但他还习惯于把那间小小的屋子称为自己的窝,现在艾竹和易晓就在这个窝里面,不足6平方米的地方,放着一个沙发床,一个写字台,一个书橱,就很难容纳两个人同时站立了,易晓坐在床上,艾竹坐在写字台前的椅子上,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过了一会,易晓提议说:“咱们要不玩个游戏吧,怎么样?”
“好啊,你说玩什么吧?”
“咱们互相在对方的背上写字,写十个字,谁猜对的个数少,就要受罚,赢的人想怎么样都行,你看怎么样?”
艾竹望着她美目盼兮的眼睛,心轻飘飘的飞了起来,如饮醇酒,从她吐气如兰的嘴唇中说出的每一个字,听在耳中都是如奉纶音,“好啊,那你先来吧,Lady first.”为了方便易晓写字,艾竹也坐到了床上,二人离得更近了,艾竹的鼻中尽是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香气,当易晓开始在他背上写下第一笔的时候,隔着衣衫他也能觉出她手指的温热和柔软纤巧,他的脖颈僵硬的一动都不敢动了,“嗯,这个字应该是‘已经’的‘已’吧?”他小心翼翼的问道。
“错了,是‘巳’,记住,错了一个啦。”易晓嘻嘻的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