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捕快爱上女飞贼(3)

 

 就在此时,那女子突然回过头来,口中叫道:“哥哥救我!”长发分垂两边,露出一张再也熟悉不过的脸来,赫然竟是刘玉婷!

 

 晓棠大惊失色,眼看着鬼头刀落下,血光迸现,人头骨碌碌落地,不禁大叫一声“哎呀”!骨碌一个打挺坐了起来,却原来是在床上,外面天已大亮了。

 

 他抱着被子呆坐半晌,只觉手心背后冷汗淋漓,心中思潮起伏,琢磨不定。起身胡乱收拾一下,拿了一包熟食,便直奔死囚牢而来。

 

 进了牢门,晓棠放轻脚步,先向玉婷所在的牢房看去,只见玉婷背对牢门而坐,看不到脸上的表情。晓棠轻轻的唤了一声“玉婷”,她闻言身子一颤,转过身来,只见脸颊苍白,双眼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晓棠急忙把手中的食物递了过去。玉婷低声道:“多谢棠哥哥。”

 

 玉婷问起昨天托付的事情,晓棠吞吞吐吐不知如何说起,玉婷看到这样,心中早已明白了八九分,惨然道,“傻哥哥,事到如今你还瞒我。我爹爹不要我了!”说罢,禁不住放声大哭。

 

 夜,很深了,牢房里黑咕隆咚的,风吹得牢门上的一截铁链子啪啦啦的响着。晓棠枕着双手躺在栅栏边上,两只眼睛在黑夜里闪闪发亮。

 

 他的双手全是粘乎乎的冷汗,身子兴奋的不时一阵阵发抖,从来没有感觉过的畅快,这一刻他和玉婷之间没有了任何隔阂,彼此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心领神会,都能博得对方最热烈的共鸣。黑夜之中他们看不见彼此的表情,牢栏和枷锁让他们不能*在一起,但两颗心荡漾起的波澜早已超越了一切束缚,就在牢房里的阵阵异味中也能分辨出彼此的气息。

 

 “玉婷,有一句话,我一直想问你,你家境显贵,却为什么要做女贼?做女贼真的很有意思吗?”

 

 “怎么说呢?作女贼并不比女工刺绣更有意思,从小父亲就教我“行不动裙,笑不露齿”,除了女工其他什么都不能学,说是这样才能做个大家闺秀,大家闺秀是什么样,你知道吗?我见过一个知府家的女儿,别人说什么她都像个傻子似的点头,摆到哪里都像一块木头似的任人摆布,要不就是除了发大小姐脾气便一无是处。从我懂事起,父亲便是这么教我,我也一直以为当小姐就应该这样。八岁那年夏天,我和女伴们在后园里玩秋千,她们把我推的好高好高,整个裙子都飘了起来,从那时侯起,我就喜欢上了飞翔的感觉,我不要当个木头桩子似的淑女,我要和男孩子们一样能大笑大嚷,能舞刀弄剑。”

 

 “在父亲面前我是乖女儿,娇千金,看起来要什么有什么,何等的尊荣娇贵。可是我不稀罕这娇贵,我要的是无拘无束的生活,自由自在的飞翔!十三岁那年,因为我不守规矩,父亲又来责罚我,我偷偷拿了他的官印藏起来,害的他批不成公文,父亲几乎急得要死。后来父亲从外边请了一个高手寻印,那人很快便怀疑是我偷的,却不点破,私下让我交出印来。我便央求着他教我本领,就这样我学了一些功夫。”

 

 当我背着父亲出去飞檐走壁,在黑夜里进出那些深宅大院,我觉得我似乎换了一个人,不是那个刘家大小姐,便有说不出来的快乐。我渐渐喜欢上了这种白天做大家闺秀,夜晚做飞贼的生活,白天越是循规蹈矩,夜晚便越是疯狂。在黑与白的反差之间,我感到了刺激,找到了挑战,找到了生命的意义。

 

 “我并不要作贼,我只要自由和快乐。”

 

 快乐之后,悲惨来临。

 

 晚上晓棠去大牢的时候,玉婷颈上的死囚枷刺痛了他的眼睛。玉婷凄然一笑,说:“今天在堂上,我已然全招供了!就连他们硬栽在我头上的那几桩无主的案子,我也认了下来!多几桩又如何,左右还不是一死,何必多受那皮肉之苦。我解脱了,他们也好交差!”

 

 “我只想哥哥多陪我几天,在牢里的这些日子,是我最痛苦却又最真实的时光,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日子!”

 

 玉婷喃喃说着,把脸贴在两条木柱之间,从木枷的缝隙中伸出手来。晓棠隔着栅栏,握住了玉婷的手,那是一支被拶指夹过的手,冰冷瘦弱,带着累累伤痕。他热血上涌,从栏柱间伸进胳膊去,从枷下把玉婷连身子带栅栏一起紧紧抱住,海棠树下那个婀娜的影子浮现在脑海中。

 

 锁在枷锁镣铐间的那个玉婷,不再是在飞贼玉蜻蜓和刘家大小姐之间游走的那个女人,玉蜻蜓和刘大小姐不过是两件五彩斑斓却又绝不相同的衣裳,从踏进死囚牢的那一刻她们就已经死了;而晓棠喜欢的那个女子,和这些丝毫没有关系,她只不过是一个濒死的女囚。

 

 晓棠翻翻口袋,身上已经没有钱了。

 

 没有了银子,晓棠就不能阻止管牢的狱卒对玉婷做些什么,即使是同在一个衙门的老相识也不能。尽其所能地压榨不幸落入手中的囚犯们,直到把他们吸干敲尽,是那些狱卒牢头们的本能。如果先前没有银子撑着,晓棠不敢想象玉婷会遭受到怎样的虐待,那会比所受的刑罚凄惨上千百倍,等不到死刑就会变得生不如死。一想到这里,晓棠赶紧加快了脚步。

 

 牢门口,狱卒郑同拦住他,道:晓棠你先别进去,我有话问你!……你究竟收了人家多少银子,如此尽心费力的照顾这死囚?……正纠缠间,听的牢房里传来尖叫声,是玉婷!晓棠大吃一惊,推开郑同闯了进去,又是一声尖叫,晓棠情急之下大喊“玉婷”!飞奔入内。王捕头听得脚步声,俯身站了起来,满脸晦气地说:“小子,鬼叫什么?搅了老子的好事!”甩手气哼哼的出去了。

 

 只见玉婷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破旧的衣裙被撩起半截,露出赤裸的双腿。她满脸通红,泪光盈盈。晓棠急忙上前解开束缚,玉婷含泪整理了一下裙子,两眼呆呆地盯着前边,一声不吭。晓棠呆立在背后,不知如何是好。牢房里悄无声息,一支老鼠嗦嗦的从墙角里窜过,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声。

 

 晓棠的心比在身在死牢的玉婷更受煎熬!

 

 当她是刘家大小姐的时候,做梦也不会想到会喜欢上一个捕快;而当晓棠是一个捕快的时候,做梦也不会想到会喜欢上一个女死囚。然而一切就这样发生了。

 

 “我是不是可怜她,我也不知道。没有人说爱情就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我们都不会知道我们的爱情会从哪里开始,怎样发生,现在不知道,以后也不会知道。我只知道我喜欢的那个人正在监牢里受苦,不久还要被砍头。我可以陪着她度过生命中最后的这段日子,也可以冒险救她出去,无论怎样选择,对我们来说,都不会有更好的结局,那么,换作是你,你会怎么样做呢?”

 

 晓棠走出牢门的时候,暗自作出了一个一生中最重大的决定,一个足以改变他命运的决定,也是一次生死未卜的赌注。

 

 三天后的一个夜晚,死囚牢里不见了一个犯人,县衙里少了一个捕快。

 

 夜很黑,淡淡的一轮弯月,从丝丝缕缕的黑云里露出一弯雪亮的钩芒,勾勒出远处嶙峋的城墙垛口的影子。那月光绝冷,仿佛寸寸冰霜。

 

 两个并肩而坐的影子映照在曲曲折折的城墙垛口上,只能听见彼此的喘息声。半晌,一个声音开口了:傻瓜,你为什么要救我?我会连累你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要救你,没有了你,我的世界就是一片没有边际的黑暗,如同这城墙下面的黑夜。在遇见你之前,我谨小慎微地活着,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生,又为何而死;为什么别人可以这样活的心安理得,而我却不能?就像你为什么不能够像其他府第的小姐们那样规规矩矩地过一辈子?后来我看到你了,我烦闷,我惶惑不安,我觉得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突然苏醒了,它在我的身体里躁动不安,时刻想要脱离这躯体;后来我终于明白,我们两个人实际上是一种人,一种天生就不能循规蹈矩的活着的人。上天让我看见了这一瞬间的光亮,就让我再也不甘心生活在这黑暗里,如果你消失了,那我就跟着消失,如果你灭亡,那我就灭亡!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就算我们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至少我们能在一起共同承受这结局!

 

 城墙里还是一片黑暗,在城墙上已经能望到东方的浅白了,如灰色鱼鳞般的屋顶上浮起了几缕烟雾,空气里飘来袅袅的麦香,那是店铺在准备开张的早点。城楼下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晓棠拉着玉婷的手站起身来,向城墙下边望去,汤汤的护城河水上笼罩着一层渺渺的薄雾,在晨曦中浮现出细碎的微光,在护城河边,一个牧童挥着长长的柳鞭,在潮湿的空气里发出尖利的哨声,他的牛儿正在浅水里悠闲的摆着尾巴,忽然抬起头来,打了一个响鼻。牧童抬头望去,在那清黛色的城墙上边,有一朵灰白的云朵飘下来,落进河水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