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世家(18)

  “那按甄兄的意思,该出多少?”

  甄永信伸出五个手指,盛世飞点了下头,说,“好,我这就去和他家老爷子商量,马上就给你个回话。”

  “等等,”甄永信又喊住盛世飞,“徐二那边儿,也得打点,不打点,他要是硬撑下去,我也奈何他不得。”

  “这是自然,”盛世飞说,又问,“照甄兄的意思,他那头儿,给多少合适?”

  “怎么也得这个数。”甄永信伸出右手,做出个“八”字形。

  一切进展得都顺利,下午,甄永信和邵掌柜的父亲,分别在买房契约上签了字,双方交割过银子,甄家的老宅出手几年后,就又归了甄家。

  同一天晚上,徐二又找到甄永信,甄永信问,“银子交割了?”徐二说交割了,问甄永信灵堂是不是该撤了,甄永信说,“撤了吧,一便就出殡吧,你爹也好早点入土为安。”临走,徐二掏出二百两银子,放到炕上。一见银子,甄永信像受了一惊,厉声喝斥,“徐二!这是你爹的命,谁让你随便就给人了?记着,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它。”停了停,又说,“明儿个,把丧事办完,赶紧去走正道儿,找个正经事干,也好养活自己,要不,以后我可帮不了你什么忙了。”

  徐二感激涕零,连连称是,揣起银子回去了。玻璃花儿眼见徐二一走,她就没停过对丈夫的数落,只是声音比早先要小一些。丈夫不知该怎么跟愚顽无知的妻子讲道理,过了一会儿,才自言自语地叹了声,“天下银子无数,不是什么银子都能花的。”

 

 

正文 第06章(3)

  六月初六,是皇道吉日,宜乔迁。一大早,甄永信就雇来两辆马车,把值钱的行李装上车,搬回修缮一新的甄家大院。之前,他花了不少的银子,把他记忆中甄家鼎盛时期的家中陈设,重新置办上来。马车到时,大门边儿点起两挂鞭炮,剧烈的炸响,惊得辕马差点尥了蹶子。需要搬动的东西不多,简单的一些行李抬进屋后,前来贺喜的人,就在院中摆开的席桌边坐下,从福兴楼雇来的厨师,在耳房的灶台上煎炒烹炸。水陆杂陈,觥筹交错。盛世飞也来道了喜。

  盛世飞是甄永信新交的朋友,两个人打成默契,甄永信每接到别人求写的诉状时,都要事先和盛世飞打声招呼,而盛世飞揽到一个大案时,一定求甄永信给写诉状,这样一来,甄永信虽无诉讼师营业执照,平日里却也能在别人的诉讼里讨得一杯羹。

  赎房乔迁的这段日子,甄永信几乎每天都要回家开箱取银子,很快,第一箱银子就见了底儿。虽说心里老大不乐意,毕竟银子是男人带回来的,再说花的钱是有帐可据的,玻璃花儿眼有气,也得憋在心里。只是卖房前的感受,至今还挥之不去,所以当看见丈夫打开第二个银箱时,就实在憋不住了。她先是趁第一箱银子花光,不顾家中买回的器具,无端指摘丈夫不会算计着过日子,枉花钱,把一箱银子稀里糊涂地花完;接着她又为丈夫乱花钱的毛病找到了病根儿,说是丈夫的家族就存有这种毛病,是根儿的事儿,并举出丈夫的父亲为例,只几年工夫,就把若大的一个家业给败坏光了;最后,她就借口中国人的传统是男主外、女主内,把剩下的银箱的钥匙,从丈夫手里收了过来。

  失去了财政支配权的丈夫,慢慢的也就失去了尊严,而妻子呢,刚好相反,由于夺回了财政支配权,从前管束丈夫的习惯,慢慢地也恢复了,不断地否定丈夫一项项的预算支出。她先否定的,是丈夫要给公爹坟前立碑的事。这是丈夫很久以前向父亲许下的诺言,答应要在父亲坟前,立一块比爷爷的墓碑稍矮一些的墓碑。从前他力不从心,一直耽搁了,如今有了势力,妻子却说,“还是先管活人吧,别看现在有几个银子,可钱越来越不当钱了,这点钱,要想花,几天就能花光,花光了怎么办?再典当?再卖房子?总不至于把你爹的墓碑也卖了吧?”

  甄永信被噎得透不过气儿,却又不敢发作,只好忍气把这事先发下,心里不免思念起天津的妹妹,不知她现在过得咋样。

  丈夫慢慢的减少了出门儿的根次数。道理很简单,一出门,就有人请吃请喝,吃喝之后,却又申请不到回请的银子,时间一长,自己都不好意思了,索性待在家里,倒也免去了不少尴尬。妻子对丈夫这种三门不出四户的行为,也变得不能忍受,开始是比较储蓄地抱怨,说金山银山,坐吃山空;家存万贯,不如日进寸金,一大家子人,要是没个像样的营生,迟早要坐吃山空的,最后败了家,还要从这座院子搬出去。看看丈夫还没理喻,她就失去了耐心,不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告诉丈夫,说趁孩子还小,身子还年轻,得出去干点什么营生才是,像现在这么年轻轻的闷在家里,多暂是个头儿?

  这种启发有了成效,丈夫也觉着,待在家里太憋闷,早就想罢脱妻子的絮叨了,一段时间,曾发狠心要出走,再闯江湖,只是那段时间,晚上睡觉时常做恶梦,心里有所顾忌,才打消了出走的念头。现在听妻子一天紧似一天地唠叨,他就想起了师傅走后,空下的卦摊,一直空在那儿,想想现在已今非昔比,饮食无忧地坐在那里消闲消闲,也是一件逍遥的快事。这样打定主意,第二天一大早,就提了把扇子,到了师傅家。徐二自发送了父亲,对师兄的话是言听计从,不敢怠慢,买了辆马车,干起了拉脚的生意,天天也能弄个温饱。早晨刚要套车出门,见师兄来了,就迎上前去。

  “师傅卦摊上的东西,还在吗?”

  “在。”徐二说着,就进里屋搬了出来。八卦图和小桌已落满尘埃,在院子抖了抖,又拿抹布擦拭一番,就有了原样,徐二帮着搬到街上,放在徐半仙往日坐摊的地方,师傅的事业,就算后继有人了,成天到晚,云山雾罩地搬弄口舌,言语比早先油滑了许多,每天也能弄上几枚铜板。玻璃花儿眼见钱就乐,甄永信耳边也少了不少聒噪,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一天半晌,卦摊前围了不少人,甄永信正神定气闲地给一个老太太解梦。老太太昨天梦里让狗撵了,惊得他半宿没睡。甄永信叫老太太把梦的脉络,从头到尾地讲一遍。老太太就把能想起的梦境絮叨出来,甄永信斜躺在太师椅子里,有一打无一打地听着,心里合计着,该怎么把这饶舌的老太太打发走。忽然觉得双腿突然被人抱住,吃了不小的一惊。睁眼看时,一个黑脸汉子,正跪在他身前,眼里噙着泪水,摇动他们双腿,口里一迭声喊着,“活神仙呀,俺可找到你啦!”

  此人五短三粗,面相凶恶,说话粗声大气,甄永信隐约在哪儿见过,只是这些年在江湖闯荡,阅人太多,一时想不起来,汉子看出甄永信的疑惑,就赶紧提醒着他,“当年你在村里给俺算命,说俺有刑狱之灾,俺不光不信,还打了你,结果当天就被关进了老毛子的监狱,今年春天,小鼻子赶跑了老毛子,才把俺从监狱里放了出来。俺一出来,就到处打听找你,知道你是城里人,隔三差五,俺就到卦摊这块儿转悠,可算找到你了。”

  甄永信明显咸到自己两腿在颤抖,两颗烤瓷门牙,也开始隐隐作痛,他不知该如何应付这个找上门的主儿,半天,才嗫嚅着说,“江湖语言,何必当真,也怪我当时不会说话……”

  “不是,先生,你说得太准了,神仙,你说得太准了,一点儿都有不差,那天你跑了,俺就把气出在了同伴的身上,一铁锨劈下去,他就倒下了,这一锨太重,把他头劈开了,还好,人没死。可是人家里的人就告了状,当天老毛子警察,就把俺捉起来了。”

  看看眼前这汉子没有打人的意思,甄永信稍微安稳了些,壮着胆子,问,“你那同伴,现在怎么样了?”

  “咳,瘫了,俺这心里难受啊,从监狱出来后,俺除了帮他家干活,也不知有什么好法子,帮俺弥补弥补,这才到处找你,求你给俺想个法儿,让俺后半生能过个顺心的日子。”

  甄永信完全放下心来,心里隐隐也有丝儿自责,闭眼想了一会儿,拿出一张纸,恭恭敬敬,用正楷写了两行小字儿,“不发火,多行善。”递给那汉子,告诉他,“回家贴到炕头,天天没事就看几眼,时间长了,就好了。”

  那汉子磕了两个头,起身要去褡裢里摸钱。甄永信赶忙站起身来阻止他,“别掏钱,掏钱就不灵啦。”

  那汉子在甄永信面前,没了头脑,乖顺地听了劝,嘴里不住地嘟囔着,“真神仙,真神仙啊!”

  从这一天起,甄神仙的说法,就在城里传开了。

  甄神仙忙得没工夫睡觉。卦摊每天被围得水泄不通,几乎和华尔街期货交易大厅一样,问卦、算命、相面、看手相、扶乩、解梦、择吉日看风水、写诉状打官司,搞得他成天焦头烂额,常常把李四的谶语,错给了张三,一些无赖甚至利用了这种忙乱,趁机耍赖,偷逃算命钱,让他经常在玻璃花儿眼那里交不上账,遭到玻璃花儿眼的训斥。

 

 

正文 第06章(4)

  九月初三,傍晚,甄永信给最后一个问卦的人批完了流年大运,打算收摊,忽然觉得身后有个人影在动。这人影像似在这儿挺长一段时间了,半下午时就有,只是因为太忙,没工夫去注意。转身看时,着实吃了不小的一惊,“慕仙兄?”

  “甄兄!”贾南镇一把抓过甄永信的手,兄弟二人好生激动了一会儿。

  “什么时候到的?”

  “半下晌。”

  “干嘛不喊我呢?”

  “看你太忙,怕害了你的生古意。”

  “咳,哪儿的话,愚兄在此设摊儿,纯属消遣时光,岂是靠此为生?走,回家去。”说罢,两人匆匆收了摊儿,把案几椅子搬到徐二那里,领着贾南镇回家去了。

  一进甄家大院,看是三进的庭院,贾南镇先自矮了三分,再看看正堂雕梁斗拱,陈设华丽,更是自叹弗如。甄永信把客人让到里屋炕上,喊过玻璃花儿眼,相互介绍一番,又把怀里的铜板掏出,递给玻璃花儿眼,吩咐说今晚别做饭了,到饭馆订一桌,给兄弟接风洗尘。自打丈夫日日有了进项,玻璃花儿眼就收了性子,对丈夫也客气了一些,听丈夫吩咐,也不像往常那般生气,挺给面子,接过钱出去办了。趁这工夫,兄弟二人开始叙起旧来。贾南镇问,“哥哥不是把房子卖了吗?这房子……“

  “这就是愚兄的老宅,”甄永信有些得意,“今年回家后,又买了回来。”

  贾南镇听了,吃了一惊,“这么说,自鲅鱼圈别后,哥一定是发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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