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世家(37)

  两个家丁嘴里塞满了饭菜,只“唔唔”地应着不停地咀嚼。甄永信就向贾南镇递了个眼色,起身离去。跑堂的看见桌上还有两人胡吃海塞,也不理会。甄永信二人抬起箱子,直奔码头,雇了条船,离岸而去。

  傍晚时分,酒楼老板带着几个伙计,押着两个家丁,到张府讨帐,门人报给张利得,不等张利得醒过腔儿,正在高谈阔论的才梦粱,登时脸色煞白,失了辩才,过了半晌,才惊呼一声,“骗子!”

  张利得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先冲进炼金室,找遍了各个角落,不见了上午抬进来的银子。嘴唇哆嗦地问才梦粱,“怎么会事?”

  “骗子!他们是骗子,我让种他们给骗了!”才梦粱浑身开始发抖。

  “那你是什么?”张利得换了嘴脸,怒瞪着大师,一声呼呵,家丁就把才大师放倒,五花大绑起来,悬到门梁上,一顿棍棒,打得大师皮开肉绽。几经审问,大师反反复复把来龙去脉说了几遍。看看再问不出别的,只好把大师送了官。

 

 

正文 第13章(1)

  在江上行了几日,船到金陵。二人登岸,雇了车马进城去了。在澹园东边的一家客栈,卸下行装,订了客房,安顿下来。这里是金陵的繁华地界,客栈的身后,不远处,便是夫子庙,紧挨夫子庙,是江南贡院。因科举废弃,如今改作他用。夫子庙东,是古代文人情系的秦淮河,河道极窄,河水碧绿,却因历代文人歌咏,将它变成一泓名水。河面画舫如织,摩舷接尾,煮饺子一般往来游动。隔岸相谈,如同室闲聊一般方便。来金陵的商贾墨客,都愿附庸风雅,携妓带妾,乘船在此一游,体验古韵风流。紧临运河东岸,一排飞檐勾连、雕梁画栋的楼阁,林此栉比,是烟花一条街,是有钱的男人寻欢的福地。河西是文人苦修功名的圣地,河东是有伤风化的歌楼娼馆,被一条碧绿的秦淮河从中划开,形成金陵一道独特的风景。河上有桥,是连接东西街区的纽带,虽有“君子不过桥”的训诫,但有了桥,终究会有人过的,这或许印证了文娼一家亲的历史潜规则。

  甄永信二人一连数日在此逍遥。夜里在岸上娼家砸银子买欢,白天雇画舫在河上品茗听歌,日日醉生梦死。贾南镇轻狂,偏要效仿名流,把一个叫小桃红的雏儿带上船,在船上狭妓取乐,甚至将从扬州带来的箱子里的银器带到船上,摆满了一桌子,白花花的一片,在江南灼热的光照下,格外扎眼。年少轻狂,动情处,少不得和小桃红有些浮浪惊险的举动。甄永信毕竟深沉老成,看不过眼,却因是生活小节,不便规劝,过了两日,就借口晕船,独自到岸上走走。

  一日,二人玩得倦怠,回到客栈歇息。躺在床上,各自讲起白天的见闻。贾南镇极兴奋,讲了这几日在画舫上出尽风头的得意,说是每条从他船边划过的游船上的人,都扭头看他白花花的茶桌。朱雀门附近一个王姓的寓公,这几日上赶子和他套近乎,不住打探他是发哪路财的。

  “你怎么说的?”甄永信笑了笑,问。

  “我说哪路财也不发,只想云游天下。”

  “他信吗?”甄永信又问。二

  “当然不信。却愿跟我扯些闲淡,只是一有机会,就来探我口风。”

  甄永信来了精神,问,“你没探听探听他是做什么的?”

  “听说祖上在江南制造局当过差,捐过官,做了几任知县,现在赋闲大家。”

  “噢?”甄永信从床上坐起身来,贾南镇也跟着坐起,“明儿个你接着到河上玩,他要是还和你套近乎,你不妨委婉地把自己术士的身份透露给他,看他如何反应,要是赶着咬饵,不妨作他一次。”

  “怎么个作法?”贾南镇问。

  “你先让他咬饵,然后我教你。”当下,甄永信将一些要小心的细节,告诉了贾南镇,直到深夜,二人才停了说话,各自睡下。

  第二天上午,二人吃了早点,甄永信去了夫子庙,贾南镇约来小桃红,二人接着到河上租船玩耍。到了船上,贾南镇将甄永信昨天夜里嘱咐的一些话,教给小桃红。听说能分得一笔银子,小桃红兴奋起来,满口应允下来。此后,二人就以主婢相称。

  大约巳时,一条画船缓缓划来,贾南镇扫过一眼,知道是王凤朴,却装着并不知道他来,一味坐在船头品茶听歌。

  “慕仙兄好早啊。”船靠过来,王凤朴站在船头向贾南镇作揖寒暄。贾南镇装着刚知道他来,随即起身,拱了拱手,“是王先生啊,你也早,我这刚沏了一壶茶,王先生肯赏脸,过来品尝一下?”那王凤朴得了话,像刚刚领了皇帝的旌表,乐得肚脐眼儿差点儿笑出声来,不顾一大把年纪,媚着脸跨过船舷,到了贾南镇船上。贾南镇让了座儿,二人就在船头的茶案边对坐下来。

  “快给王先生看茶。”贾南镇吩咐茶案边站着的小桃红。小桃红听话,对着王凤朴福了一福,就过来给王凤朴斟茶。贾南镇指了指小桃红,对王凤朴说,“这是兄弟的婢妾,在家常受内人的欺侮,兄弟可怜她,便带出来散散心。山野村妇,没见过世面,还望王先生不要见笑。”

  “慕仙兄说哪里话,看如夫人雍容雅致,一身贵相,即便在大户人家的女眷中,也属凤毛麟角。”说着,色眯眯地冲着小桃红媚笑。这小桃红原是一身艳妆,浓妆重抹。上船后,听了贾南镇的吩咐,临时躲到船舱里,把妆弄淡了,看上去,恰到好处,颇有几分良家妇女的韵味。见王凤朴拿眼盯她,便顺势低下眉眼,一副怕羞的模样。

  望了眼茶案上白晃晃的器具,近处把看得真切,全是纯银制作,做工精美,王凤朴就沉不住气,端起茶杯,把玩一会儿,品了一口茶,开始探听贾南镇的底细。

  “前日,慕仙兄说是从青岛来的,不知要到何处公干?”贾南镇听干笑了一声,说,“什么公干,只因内人不贤,常常怄气,便带上婢妾出来,到江南名胜处走走,散散心罢了。”

  “呀,像慕仙兄这般消费,那得带多少银子?”

  贾南镇大笑一声说,“心中有银,随用随取,哪需携带?”话刚出口,便觉失言。贾南镇望了望小桃红,脸上浮现一丝悔意,忙又冲着王凤朴笑了笑,说,“王先生别见笑,刚才只是开句玩笑而已,其实我二人也带了点银子,一路省吃俭用,应付一年半载,不在话下。”说完,收了口,不再言语。

  王凤朴几日观察,估量二人每日在河上玩耍,一般富室,难以应付,看贾南镇有了警惕,便不好追问,换了话茬,扯了些闲淡。

  “不知慕仙兄打算在这里呆多久?”

  贾南镇笑了笑,“乘兴而来,兴尽而归。过些日子再说。”

  “接下来要到哪里?”

  “说不准,到时再说,也许逆江而上,经楚地到巴蜀一游;也许南下苏杭,经福建到两广;或者沿运河北上,到京津转转。”

  王凤朴听罢,好生羡慕,“照此说来,慕仙兄可真算得上逍遥游了。”

  贾南镇颇为得意,谈锋又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趁身富力强,不随心所欲享受生活,待垂垂老去,才明白过来,悔之晚矣。”

  “真是精彩!”王凤朴击掌慨叹,“真是至理名言,慕仙兄实乃真人,此话说到愚兄的心坎儿上了,不瞒慕仙兄,愚兄也有志于此久矣,叵奈经营无道,囊中羞涩,有追随慕仙兄之心,又恐有诸多不便。咳,看来此生,只能心怀对慕仙兄的仰慕,老死一隅了。”说完,拿眼瞥了贾南镇一眼。

  贾南镇装着没看见,又兴奋起来,“这有何难,先生真有此意,小弟可助一臂之力。”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顿了顿,又说,“小弟身上有几两银子,先生只管拿去,贴补路上开销。”说着,从怀中摸出几两银子,递给王凤朴。王凤朴一脸无奈,推回贾南镇的银子,“多谢慕仙兄的美意。要效仿慕仙兄的逍遥,没个几千两银子,如何成行?算了,愚兄已近耳顺之年,纵不能像慕仙兄一样天下逍遥,能结识慕仙兄这样的真人,分享慕仙兄逍遥的快乐,也算是一大快事。慕仙兄肯赏光,愚兄愿尽地主之谊,请二位到一江春小叙如何?”

  贾南镇望望小桃红,客气了几句,便和船家结了帐,收起银器,上岸雇了轿子,赶往一江春。一江春是金陵饭庄里有名头的上好饭庄,三人要了一间雅座,点了些江南风味菜品,便开始推杯换盏,你劝我饮,直到六七分醉,二人就交起心来。醉意朦胧,贾南镇到底把持不住自己,把家中祖传炼金术秘笈的事,透露给王凤朴。

 

 

正文 第13章(2)

  从这一天起,二人相互交换了帖子,义结金兰。王凤朴年长,以兄长自居,盛邀贾南镇到家中小住,每日里称兄道弟,酒肉款待,陪同出游,神仙一般自在。这期间,贾南镇修了一卦家书,将自己的行踪告诉了家中,向父母报了平安。

  住了些时日,一天夜里吃酒时,王凤朴脸色不爽,神情恍惚,说话心不在焉。贾南镇见状,便问,“哥哥好像有什么心事瞒着小弟?”

  王凤朴苦笑一下,摇了摇头,只是端杯饮酒,并不应声。贾南镇再三追问,才叹了声气,诉起苦来,“实不相瞒,愚兄年初,受一个朋友之邀,入了一千两银子的股,与他人合伙,到福建贩茶。昨日那人托人捎信来说,船在舟山遇上风浪搁浅,船舱进水,一船茶叶全泡了汤,血本无归。”

  说了这话,酒桌上沉闷下来。王凤朴望着贾南镇,放下筷子,一脸焦虑。过了一会,贾南镇开了口,安慰王凤朴,“事已至此,哥哥也不必忧心。承蒙哥哥一家多日款待,自古士死知己,小弟也没什么大的本事,所幸受祖上荫庇,略通炼金术小技,看哥哥遭此难事,岂能袖手旁观。这样吧,看在咱们兄弟情份上,哥哥的损失,小弟帮着作法给补尝就是了。”

  王凤朴听了,就要离席下跪,贾南镇眼疾手快,一伸手给挡了回去,“哥哥且莫这样,咱们兄弟一场,要是这样,倒显得生分了。只是日后哥哥行事要多加小心,不可贪婪,不可鲁莽才好。”

  “那是自然,往后一定多加写小心。”王凤朴假意应了一声,马上转入正题,问,“只是不知,兄弟作法时,愚兄该帮做些什么?”

  “也不需哥哥做什么。祖上传下的炼金术,是增金法。只在济难求危的正道儿上用,才灵验。作法期间,不可心生邪念,需日日斋戒沐浴,更不可与妻妾同房,装炉后冶炼六六三十六天,就大功告成。一旦破了戒,就不灵了。不知这些,哥哥可能做到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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