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世家(51)

  列队的新兵还是一头雾水,听不懂他在骂什么。军官看出大家在发懵,就向门外挥了下手,“给我押上来!”门外就有士兵押来了两个壮丁上来。大家看时,正是昨天夜里发誓要逃跑的两个汉子。此时被反剪双臂捆绑着。显然是夜里趁人睡熟时逃跑,被人逮住的。两个汉子被押到军官面前,不等军官发话,就跪地求饶。那军官像个聋子,一迭声的求饶声充耳不闻,仍那么来回踱着。列队的新兵惊悸不安,等着故事的发展。直到军官踱累了,背对着下跪的汉子站着,吼了一声,“擅自逃跑,按军法该如何处置?”

  “枪毙!”他身后的几个挎枪的士兵齐声回应。

  “好!执行!”军官下了命令。

  几个士兵提枪跑开,在离逃兵两丈远的地方站队,原地向后转,列成一排,举枪向逃兵瞄准。动作整齐化一,没听见有人下达射击命令,行刑士兵却同时扣动了板机。枪声炸响,地上的两个汉子血浆迸浅,颓然倒地,每人周围倾刻流出一摊血。甄永信明显感到,贾南镇正在浑身发抖。闪念间,他打消了昨夜和贾南镇商量的,在最近一段时间寻机逃跑的计划。

  军官命令把血地上的尸体抬下走,而后军靴踩在血泊上,从兜里掏出花名册,一一点了名,宣布了军训计划,就让勤务兵抱来一堆军装。

  军训的第一课,就是着装训练。勤务兵依照队列顺序,监督每个汉子把身上的便装脱下,扔到一边,换上军装。

  甄永信把军装穿好,从地上拾起自己的衣服时,勤务兵喊了一声,“放下!”

  甄永信惊得浑身直冒冷汗,来不及多想,拉着贾南镇,抱着自己的衣服,走到军官身前,“报告长官,我们有重要情况,要向陈师长报告!”

  那军官吃了一惊,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新兵,翁里翁气地说,“陈师长太忙,有什么情况,报告给我好啦。我会转达给陈师长。”

  “事关重大,非得见到陈师长才敢讲。”

  看看这个已近中年的北方汉子挺倔犟,军官冷眼盯了他一会儿,问了姓名籍贯,又在花名册上扫了一眼,脸色略显蹊跷,“从辽南来的?”

  “是的。”

  “大老远跑到这里干嘛?”

  “有要事,要找革命党最高军政长官。”

  听这北方汉子言之凿凿,军官怕误了大事,惹得长官心烦,就不敢怠慢,喊过勤务后,把军训的事项安排妥当,回头冲甄永信二人说,“跟我来吧。”三个人就离开了新兵连。

  军官把二人带到一座院落门前,跟门口站岗的哨兵嘀咕了一句,就让二人在门外等着,自己独自进到院里。一会儿功夫,军官出来,接二人进了院。院内岗哨林立,甄永信揣度,这就该是师部了,心里越发紧张起来。

  大院尽头,是一栋小楼,门口相对站了两个哨兵。军官到了门口,立正站好,向里面喊了声,“报告!”便听门回了一声,“进来!”军官就把甄永信二人带了进去。

  进了正堂,一个中年军官坐在太师椅上,目光冷峻地打量着来人。此人面色黝黑,方头大脸,蒜头鼻子,眼皮微肿,嘴角下撇。见二人进来,也不起身让座。领他们进来的军官急趋几步,上前立正,行过军礼,转身指着二人报告说,“师座,就是这二人。”甄永信猜测,此人就是昨晚在新兵连里,听到新兵们议论的陈师长了。一时慌了手脚,弄不清现在该磕头跪安呢,还是像刚才的军官那样行军礼,主意还没有拿定,陈师长就冷冷地开了口。“二位找我,有什么事呀。快快请讲,军中无戏言。”

  甄永信稳了稳神儿,把事先编好的话,背书一样说了出来,“报告师长大人,小人是东北辽南人,家境小康。自打日本人占领辽南,家乡父老便成了亡国之民。小人心有不甘,却报国无门,因清庭实在没有指望了。日前风闻革命党人在南方反清救国,小人才见到了希望。于是变卖了家产,凑得现银两万两,直奔广东来,想为革命尽绵薄之力。”

  听到两万两现银,陈师长眼中就放出光亮,脸色倏地温和起来,连声称道,“忠义之士,勇气可嘉。”跟着又问,“两万两银子,一路上带着可不容易啊。”

  甄永信见时机已到,从贾南镇怀中取过衣服,撕开衣袖,从中取出银票,敬献给陈师长,“请长官查收。”

  陈师长接过银票,看清上面确是两万两,嘴角不再紧绷,松驰下来,又开始了夸奖,“真是国之栋梁啊,我四万万五千万同胞,若能十里有一,像仁兄这样,革命何患不成功?列强岂敢欺凌于我。人才难得呀。”陈师长冲着身边的军官感叹。

  类似的话重复说了几遍,问甄永信说,“不知二位接下来有何打算?”

  “小人散财报国,已是毅无反顾,如今找到革命的队伍,如承不弃,愿效犬马之劳。”

  “好!”陈师长霍然站起,“革命就需要这样的人才,陈某人想招纳的,就是这样的仁义之士。我看这样吧,先委屈仁兄,到军需处挂个职,任军需少校副处长,”说着,转头问贾南镇,“这位仁兄是……”

  甄永信赶忙说,“是小人的家仆,愿随小人共赴革命。”

  “噢,义士,这样吧,就让他做你的副官,仁兄意下如何?”

  “多谢大人栽培。”

  人事安排妥当,陈师长转身问旁边站着的军官,“你的新兵连训练得怎么样啦?”

  那军官立正报告,“一切进展顺利!”

  “好,要抓紧训练,革命正亟需人才。”嘱咐了一句,又说,“你去把军需处长李六序找来。”军官说了声“是!”转身出去。一会儿功夫,带着另一个军官进屋。这军官身材偏矮,微胖,生得细皮嫩肉,双眼皮,颇有女人相,两目有神,眼珠子转动极快,像枝头上机警的小鸟。陈师长见人进来,就开始吩咐,“李处长,这位甄义士,是我安排给你的副手,他新来乍到,不谙军务,待会儿你带他去换了军装,这段时间,先领他熟悉一下军需事务。”

  李处长立正应了声“是!”领着甄永信二人下去。几个人来到军需库,打开库门,按二人的职级、身材,分别配给了两身合身的军装,每人一把德国造二十响驳壳枪,接着又给二人安排了住处,在军需处为二人添置了办公桌椅。因为是师长亲自吩咐的,李处长不敢怠慢,一切都办得熨帖。看看事情已安顿好了,李处长就亲自给二人沏了茶,坐下和二人闲谈。这时,甄永信才发现,李处长虽面善,却不会笑;说话声音不高,却让人感觉是发自肺腑的交心话,这让甄永信想到了贾南镇在杭州结识的婊子春江月,便相信此人城府极深,不敢等闲应付。

  “像甄兄的职位,一般士兵做得好,没个十年八载的,是熬不上的。”李处长低声板着脸说,话里却隐含着对甄永信的恭维,“足见师座对甄兄的器重。往后,这军需处一应事务,还需甄兄帮着拿主意,师座那里,少不得甄兄多多美言才行。”

  甄永信知道这李处长在探他的口风,笑了笑,说,“处长言过了,刚才师座已交待清楚,再三叮嘱我是来给处座打下手的,再说,兄弟素来不识军务,还需处座多多指教才是,怎么说起见外的话来?兄弟是个直人,往后相处,难免有冒犯之处,处座只管指教,不需客气。”二人又扯了些闲淡,觉得相互难见底细,便托辞离去。

 

 

正文 第17章(3)

  夜里在灯下,贾南镇摆弄着驳壳枪,兴奋异常。“哥,这人啊,真怪,走出家门闯江湖,真的就跟做梦似的。想当初,在东北,小打小闹,饥一顿饱一顿的,哪里会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弄把枪背着?可自打结识了哥哥,不要说银子啦,更别提山珍海味,光是见过的世面,兄弟就知足了。官差也干过,如今又做了军官,舞枪弄炮的。”

  “先别乐,”甄永信沉着脸应着,“这军营中,水浅王八多,不是好玩耍的地方。”

  “怎么,哥的意思是……”

  甄永信将食指放到嘴唇上,示意他放低声音说话,“哥是凭这个吃饭的,”甄永信指了指脑袋,“舞枪弄炮,岂是哥的强项?眼下只好随遇而安,虚与委蛇,记着,这阵子,你不可多与人接触,话要少说,事要多听,凡事看我眼色行事,不可鲁莽。”

  贾南镇知道,甄永信又要有大动作,便紧起精神,小心行事。

  第二天下午,新兵连搞打靶座训练。李处长撺掇甄永信二人去靶场过过手瘾。贾南镇听了教官的指导,举枪就射,噼哩啪啦,一梭子弹瞬间打光。甄永信举枪瞄了一会,扣动了板机,子弹炸响,手都震麻了,便不再射击,退下子弹,送给了贾南镇。贾南镇得意得像个孩子,举枪又是一通乱射。

  走出靶场,一个下级军官等在门口,见甄永信二人走过,迎上前打了个立正,行了军礼。甄永信看时,原来是昨天在城门口遇见的军官,左手拎着昨天抢去的包裹,难为情地责怪自己有眼无珠,得罪了师座的红人,今天是特地赔礼道歉来的。甄永信笑了笑,指着包裹说,“弟兄们平日里辛苦,不知者不为过,一些碎银,权当弟兄们的酒水钱了,不需还了。”那军官执意不肯,非要把包送还才行,一再哀求甄永信别把事情说到师座那里。甄永信只好接过包裹,答应了那军官的求情,年轻军官才肯离去。甄永信拍了拍包裹,看着李处长说,“这可是倘来之物,走,喝酒去。”说完,拉着李处长去找酒家。

  军营里杂事不多,二人很快适应下来。白日里除了应付些许事务,闲下来时,二人就看看报纸,读读闲书,品品闲茶,遇上休息日,二人就到城里各处走走。福州地处闽中,商贸兴盛。城区不够宽敞,可游览的地方不多。闽地方言,聱牙难懂,走在街上,形同身临异邦,时间一长,二人连街也懒得去了。

  月底到了,军饷拨发下来。军需处忙碌起来,为各部门做帐核算。帐簿做好,李处长拿去给师长审批,一个时辰后,李处长又把帐簿拿回来,为难地说,“做冒了,师部公务开销,都是师座筹措来的,没把这部分打进核算里,这些钱都要还的。”一干人员只好从军饷中把师长筹措的钱扣除,再重新核算做帐。甄永信心里清楚,这是师长想法儿在剋扣军饷。帐目重新做好,师长就签了字,开始向下发放。按照职级,甄永信领到一百块大洋,贾南镇职级低,只领到五十块。

  领了军饷,手里有了钱,平日里提头带枪混饭吃的兵爷们,就管不住自己了,三五一伙地到街上找地方扔钱。一时间,兵营里每天都能闻着酒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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