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世家(74)

  “我来向嫂夫人一家道歉的。”甄永信可怜巴巴地说。

  “谁是你的嫂夫人?你们结婚了吗?媒人在哪?聘礼在哪?婚宴在哪儿办的?”那女人不依不饶,一张刀子嘴,下冰雹一样,吐出冷话。甄永信开始吃不住院劲了,脸上木胀起来。“你走吧,别再来找我们,让我们过几天清静日子吧。”

  看那女人态度生硬,谅他再说无益,甄永信转身要走,眼前却给一个男人挡住了去路。此人中高身材,面色白净,凤眉上挑,似曾在哪里见过,指着甄永信,问妻子,“这位是?”

  “金宁府来的,姓甄,坑害咱来凤的野汉子。”

  一通介绍,说得甄永信满面胀红,觉着院子里的四邻,都在偷窥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倒是男主人宽宏大量,嗔怪女人道,“说些什么呀?好歹也是一家人,人家大老远扑你来的,就这样待客?”

  “那该怎么样待客呀?他把咱来凤糟蹋得什么样啊,挂扯咱也跟着多少年在人面上抬不起头,老人都让他给窝囊走了,如今难道还要我四个碟子,八个碗的侍候他不成?你成天钻进赌局拔不出腿,家都快揭不开锅了,倒有脸回家教训我?要侍候,你去侍候,老娘走,成吧?”那女人边说,边捋下套袖,摔到丈夫身上。眼看二人声音高起,怕惹得邻居看笑话,桂甄永信机拦在二人中间,低三下四赔着小话,“哥,你别恼,我嫂子说的也是,其实我这次来哈尔滨,是路过,顺道来看看哥嫂。现在门儿我也认清了,哥要是有空儿,我想和哥借一步说话,就不进家了,省得给嫂子添麻烦。”

  见甄永信这样说,男主人也放下声来,转身和甄永信出了院,往中街那边走。这中街是哈尔滨的繁华地界,方石块铺就的街面,两旁是欧式建筑,与中国别的城市不同,充斥着异国情调。找了一家高档酒楼,二人进去,要了间雅座,甄永信开始点菜。毕竟是初次见面,从前又做过那么多难以启齿的事,刚才又让女主人数落了一通,甄永信提不起精神;宁凤奎平日好赌,有把柄攥在妻子的手里,在家中也不是一言九鼎的主儿,妻子不吐口,他也不敢往家里带客,面对远道而来的客人,他难以做主,心里也打着结,不知怎么给妹夫一个交待。酒席上二人只说了些牙外的话,难以交心。一瓶高粮老烧,只喝到一半,二人就有了醉意。怕再喝下去会走了底,甄永信唤来跑堂的结了帐。宁凤奎张罗着要付钱,手伸进兜里,却掏不出钱来,甄永信知道他囊中羞涩,便从怀里摸出一把大洋,弟给跑堂的。

  出了洒楼,旁边就是一家旅馆。见甄永信要进去开房,宁凤奎拦着说,“兄弟这可就见外了,哪有这个道理,到我这儿来,接风酒在外面吃,也就罢了,却又要住在外面,岂不是让外人笑话我?哥家虽不宽敞,也不差你一张床,快跟我回家。”

  见宁凤奎诚心拦他,甄永信道,“哥先听我一句,照理,应当听哥的,回家去住,可是嫂子正气头上,顶着气住到哥家,碗边挨着锅沿儿,磕磕碰碰的,彼此心里反倒不愉快。我这次来哈尔滨,是要住些日子的,还有些事要哥帮忙,等嫂子消了气,我一准搬过去就是了。只是这几日,我先住在这里。”宁凤奎还想劝阻,甄永信又说,“我先订间房,哥也上来坐坐,我正有事要跟哥说呢。”

  房间开了,管房的领着客人进了房,交待了店里的一些事情。甄永信问店里有没有茶水,管房的说有,转身退了出去,一会儿功夫,端着水壶和茶具进来。待管房的离去,甄永信把门关上,回身给宁凤奎倒了茶。宁凤奎接了茶,难为情地说,“你嫂子这人,就这样,刀子嘴,得理不饶人,其实也没什么歪心眼子,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不理她就是了,过几天,她自己就消停了。”

  “女人家,都是这样。”甄永信笑了笑说,话一出口,觉着不对味,急忙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心想有宁氏的事横在他们中间,现在和宁凤奎谈论女人,是不合适的。便解下围腰,从上面取出两根金条,递给宁凤奎,“听世仁说,这些年里,来凤带着孩子住在娘家,多亏哥照应着,这次来哈尔滨,一来是找世仁;二来是到来凤和二位老人的坟上看看。老人活着时,我丁点儿孝心未尽,现在只能给他们修修坟,尽点孝心,也算弥补一下过错。这些东西,哥先拿去用,不够,我还有,哥的恩情,我慢慢会补报的。”

  “兄弟这是干什么?”宁凤奎像受了惊吓,赶紧起身推辞,“好歹也是一家人,怎么说出这种话来,快收起来。”

  “哥别这样,”甄永信坚持往他手里递,向门边使了个眼色,“这里不是争持的地方,有话等我到哥哥家再说,这些,哥务必要拿去用,要不,兄弟更不安心了。”

  宁凤奎见甄永信坚持要给,不再推辞,抓过金条,紧攥在手里,叹息道,“唉,世仁这孩子,哪点都好,我可喜欢呢,把他当儿子看。就是驴性点。你也看见了,你嫂子那脾气,也不好,说起话来,深一句浅一句的,一点都不在乎,世仁小的时候,还行,能忍着,长大一点,就吃不住了。有时我劝你嫂子改一改,一个没娘的孩子,别太刻毒,可她愣是改不了,到底弄得世仁急了眼,往她粉盒里拉了屎尿,就走了。”

  “也不能全怪嫂子,世仁这孩子,就是驴姓。到我身边,也没改掉那驴脾气,他继母脾气也是不好,他就往继母饭碗里弄泻药,被他继母逮住了,他就跑了。”

  “他咋不回哈尔滨来找我呢?”

  “按他的脾气,恐怕难回来。他到我那儿之前,在街上曾结交过一帮朋友,都是一些氓流,我估摸着,他又去找那帮朋友了。所以,我这回出来,就是想到各地走走,到氓流聚集的地角去打听打听,兴许能打听到他的下落。”

  “这办法对头,”宁凤奎把金条揣进怀里,击掌赞成,“赶明儿个,我带你去找,好歹这哈尔滨我熟悉,闭上眼睛都能找回家。”

  “那倒不用了,哥还要挣钱养家糊口呢,我闲着没事,自己找找就行了。”

  “那怎么行呢?”宁凤奎说,“别说我现在没别的事,就是有事,也得停下,什么事还有比找世仁的事大呢?”

  见宁凤奎说话中听,甄永信不免想起宁氏。想当初在金宁府偏安于城南,日日和宁氏轻声款语,何等安逸舒心,可恨那玻璃花儿眼,妒火中烧,搅了二人的鸳鸯春梦。如今到了宁氏故里,难免想入非非,心想要是宁氏不死,二人长相斯守,该是何等逍遥。一个畅想未了,宁凤奎又开口说话,“你侄子去年下了学,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我看他年青力壮,就让他顶替了我的活儿,在铁路上当搬运工,月月工资,也够一家人的生活。”

  甄永信心里搁不下宁氏,见宁凤奎停下话,便问,“我听世仁说,来凤的坟墓,在西郊乱葬岗,哥什么时间得空儿,带我去看看。”

  “不忙,不忙,你刚来,坐了一天的火车,先歇下,赶明儿个搬我那去住,闲下来,咱有的是时间,那时再去不迟。”

  说着,宁凤奎借口让甄永信歇息,起身告辞去了。

 

 

正文 第24章(2)

  一觉醒来,已是晨时。初霞染窗,街上传来有轨电车行驶时的振动声。匆匆洗涑后,甄永信打算到街上吃些早点,顺便察看一下人流聚集的地方。刚把行装收拾好,听到有人敲门。打开房门,是宁凤奎,一脸喜滋滋地进来。

  “兄弟,收拾收拾,把房间退了,跟我回家。你嫂子让我给收拾熨帖了。”宁凤奎洋洋得意地说。

  “哥这是做什么?”甄永信心里一惊,马上又觉得不对劲儿,心想他要是真的收拾了老婆,脸上哪会这般喜滋滋的,转念一想,明白过来,这北边人,说话往往口气大,他说的收拾,未必是辽南人时常说的家庭暴力,极有可能是说服开导,直至对方心悦诚服地改了主意。为了在外人面前显白,往往愿夸海口,说得吓人。这样一想,便就势说道,“我本打算顺路到哥家看看,不想给哥惹了一身的麻烦。”

  “嘿,女人这东西,该收拾,就得收拾,不的,三天不打,就能上房子揭瓦。”宁凤奎见甄永信说完,跟着又扔起大话,说完,拎起甄永信的包裹,和甄永信一道出了门。

  沿着昨天来时的道路,又回到宁家。宁凤奎敲了敲门,高喊一声,“开门!”屋子里就有人过来开门。开门的是女主人。甄永信正担心,重新见面,会遭受女主人的冷脸,不料门开后,女主人的笑脸,着实吓了他一跳。

  “大姑爷子真厚道人,大人做不见小人怪。我一个妇道人家,没有见识,昨儿个说了那些难听的,伤着大姑爷子。你瞧我这张嘴呀,自个儿都拿来它一点办法没有,就是爱伤人,不知伤过多少人呢。幸好伤着的,都是些君子,要是伤着的都是些小人,我还不得下十八层地狱呀?”说完,自己咯咯笑了起来,侧身把客人往屋里让。甄永信猜想,是自己昨天给的两根金条发生了效力,便一边应付着,一边往里走。走过一段走廊,到了主人的正厅。厅室还宽敞,窗子都不大,屋里显得暗淡。宁凤奎指着紧挨着正厅的房间说,“你就住这儿,不比旅店差,对面是你侄子的房间,我和你嫂子住把头儿的房间。这多好,咱一家人在一块儿,多舒服。”

  领着客人在各房间转了转,又回到正厅,照应客人坐下,女主人殷勤地过来倒茶,嘴上不住地巴结道,“大姑爷子也忒讲究了,多年不来,来了还送给我们一根金条,多贵重的的礼物呀,像我们这号人家,哪辈子还得了……”女主人还要往下絮叨,丈夫胀红了脸打断说,“少说几句行不行?不会说话,愣要多嘴,你以为妹夫是借给你钱用啊?还要你还?真是的,去吧,快去置办午饭吧,我们哥儿俩在这说话呢。”

  女主人瞪了丈夫一眼,扭着腰出去了。甄永信看出,宁凤奎在昨天他给的两根金条上做了手脚,只交给妻子一根,自己匿下了一根。想想昨天乍到时,女主人骂丈夫的话,猜想宁凤奎匿下这根金条,要么是还了赌债,要么是当作赌资,又要去赌。碍于头一回见面,甄永信不想把事儿点破,弄得彼此尴尬,便装着不知就里的样儿,和宁凤奎唠起家常。

  这宁凤奎甚是健谈,虽文化不高,却对市井俚俗洞若观火,凡事经他嘴里讲出,总能绘声绘色,引人入胜。有茶水滋润着,宁凤奎差不多一个人讲了一上午,还意犹未尽。

  女主人操办的午宴准备好了,宁凤奎不饮酒,午饭时,甄永信也不好多喝,只喝了三小盅高粱老烧,匆匆吃了饭,主人安排客人休息。心里有事,难以睡实,只打了个盹儿,就起来了。家有客人,宁凤奎也没睡实,见甄永信起身,也跟着起来。二人合计下,一道出了门,雇了两辆人力车,出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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