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引》(34)

    外头守着的人早已经闻名爻幼幼因为性别而被传得出神入化的医术,一字不落的恨不得把她的嘱托全部刻在脑子里。

    “爻神医?”

    戏谑的语气自不远处传了过来,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人,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爻幼幼诧异的看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元宸,他不是应该跟程烈在一块儿商讨事情?

    监狱官立刻谦卑的行礼,比起爻幼幼,元宸更是大梁让他难以望其项背的男人。传说他随手写的七言绝句都能令京都纸贵,现如今有机会瞻仰这尊大梁的活神仙,他自然要回本多看几眼。

    元宸觉得自己超乎寻常的耳力真是祸,也是福。

    祸在他总要忍受眼前这个女人在他耳边同另一个男人燕好而恬不知耻的声音。福在,如果不是因为捕捉到了她熟悉的话语,他又怎么可能有幸欣赏完一场跟程烈无关的好戏。

    “里边的是你朋友?”

    元宸笑着开口,监狱官瞬间紧张的看向爻幼幼。元大人在说什么?该不会是怀疑爻神医帮里头的囚犯逃脱吧?

    爻幼幼一下就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他知道了?她略微挑眉,觉得事情有些棘手,程烈将她看得越重,受到的伤害就会越大。她其实并不想让他难堪。

    “元大人何出此言?”

    爻幼幼无辜的看着他,元宸笑得灿烂,“也许是我听错了,爻神医是要回将军帐?刚好顺路,不如同行?”

    监狱官松一口气,不是从犯就好,“二位慢走。”

    

    金乌西坠,四境莹白。爻幼幼就这么跟在元宸身后,落他半步以示尊重,两人良久无语。

    “不必这么紧张我,我对你其实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还会刚刚好点了那盘熏香,爻幼幼就算再傻再天真也不会相信眼前男人的鬼话。

    “谢元大人体谅。”至少没有当着外人的面揭穿她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虽然她整天宿在程烈的帐篷里也没多少“妇道”可言。

    元宸觉得身边的这个女人越看越有意思,捉摸不透,还带着些许令他求而不得的惆怅。

    “你不怕程烈知道?”

    真过份,开口就拿她七寸。爻幼幼为难的开口,“元大人一定不会搬弄是非,对不对?”说完,还不忘讨好的冲他一笑。

    元宸无奈她这个时候还不忘嘲讽他如果真说了就是“搬弄是非”“乱嚼舌根”,“总要有些报酬才行。”

    他期待的看着她,想要看看她的反应。

    爻幼幼才不上当,她又不是出来卖身的,“未来元大人有难在下必定鞍前马后、结草衔环。”

    “哈哈。”元宸笑得畅快,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故意这么乌鸦嘴,“结草衔环就不必了,不过最近刚好身边缺个私人大夫,你知道边境风大,在下刚巧不慎着凉了。”咳咳两声,示意爻幼幼他是真的病了。

    爻幼幼平静的看着他,期待他的后文。

    “你不用知道的太详细,只要在我从程烈手上要人的时候别跳出来拒绝我就行。”

    元宸认真的看着她,爻幼幼亦错愕的回望回去。

    从程烈手上要人?程烈会答应?

    “这个要求不过分吧?”元宸坦然的任爻幼幼打量。

    爻幼幼点点头,如果能说动程烈,那么就算到时候她拒绝也不过是矫情做作罢了。她的身份还不足以对眼前的男人说“不”,虽然不想承认,但认清现实也是一项不可多得的好品德。

    元宸满意的抬步继续向前走,爻幼幼却在身后唤他,“元大人送到这里就好,您的军帐在那个方向。”

    元宸不以为忤,就地与爻幼幼道别。

 

47、贵气逼人

    

    “怎么不可能?就因为你没亲眼见过就否认这种兵器设计的杀伤力?哼,我看大梁‘战无不胜’的骠骑将军也不过如此。”

    “你!”

    程烈屏退了外人的议策帐中,两个大男人因为几张潦草的兵器图稿而争的脸红脖子粗。

    燕无吃下爻幼幼给予的药丸之后,第二天就松了口,说要见一见捉他过来的主谋,程烈原本还觉得以自己伯乐的身份能够与这位不世之才相谈甚欢,哪晓得——

    他简直就是茅坑里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已经听了半晌龙争虎斗的元宸也忍不住的扶额叹息,他悠然的坐在旁边看着一张又一张写满了数据的纸在帐内飞舞。

    两个男人谁都不服谁,但他却能感觉到,程烈身经百战与兵器打交道的直觉已经渐渐令他在那个叫燕无的男人一次比一次精细的验算中被说服了。

    他随手捡起一张被扔在地上废弃了的稿纸,虽然看不懂上头复杂的公式,但是仅从落笔人的从容自信也能窥看出背后复杂而雄厚的底蕴。

    这样的科目在大梁还不过刚刚萌芽,在广齐似乎也没听说有什么名家大成,那这个山贼小头目的一身本领是从哪学来的?难道是泰和?

    “你看!”燕无将最后的设计成果摊开在程烈面前,那是一张他臆想之中弩车的完成版。说是“车”或许还低估了它,在程烈眼中,那完全就是山海经中从不曾被人亲眼辨认过的巨兽!

    “这里我会安装连轴跟履带,无论在什么场地这辆战车都可以如履平地,如果可以将来它甚至还能变换出不同的形态,海、陆、空,都能任意驰骋!绝对能够胜任你所说的战场绞肉机。”

    程烈目瞪口呆的听着燕无的解说,他以为……在北关山看到的弩床已经是科技的极限了。

    燕无得意的享受着这一场并没有被现实验证过可行性的口舌之争的胜利,元宸看不惯他小人得志的模样,不过他也有杀手锏可以拿来煞一煞他的威风。

    “程烈?你找我?”

    爻幼幼一脸疑惑的走进来的时候,元宸发觉帐内的另外两个男人脸色在瞬间都多云转晴了。

    燕无喜得是竟然这么快就再见到了她,咧嘴笑得傻呵呵的想要上前。

    程烈却快他一步,甚至都没发现他的失态,“你怎么过来了。”脸上是丝毫不逊色于他的喜悦,甚至还有他与弱柳从不曾有过的熟悉与亲昵。

    燕无的动作僵在了原地,他忽然想起为什么两天前是爻幼幼过来看他,难道?

    爻幼幼很快就发现了把她叫过来的始作俑者,正低头躲在旁边偷笑的元狐狸,真想把他那张看戏的脸给撕了,“没什么,有人说这边打起来有人受伤了,你没事吧?”

    说完替程烈理了理衣服,试图寻找两人“动手”时留下的痕迹。

    程烈被看得脸上一红,虽然刚才气头上他是真的想动手直接把燕无“打服”,但理智占据上风,毕竟没有动手。

    燕无觉得自己在这里完全就是多余的,难怪、难怪——

    枉他还觉得自己完全凌驾于这两个眼高于顶的男人之上,没想到,他竟然连当局内人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他待在这里究竟算什么?

    爻幼幼不是没发现燕无,但她看到满地的稿纸便已经明白过来,程烈已经如愿跟他展开了首轮关于兵器与机械的沟通。

    元宸会叫她过来,大约是程烈的一根筋斗不过燕无的胡搅蛮缠。会哭的孩子总能讨到糖,她多分一些关注在程烈身上,自然无可厚非。

    她看一眼燕无,发现后者也正看着她,眼睛冷漠好似前些天冰冻三尺的天气。

    她又不是农夫与蛇里头的那个好心的农夫,非牺牲自己去暖一个冷血动物。怕冷的爻幼幼缩缩脖子,果断无视了燕无落在她身上宛如霜打刀割的视线。

    因为爻幼幼的出现,这一场争论自然只能无疾而终。

    又因为手边并没有合适的材料与作坊,更不似京都,有千百位名匠能用丰富的经验来验证燕无口中所说的战车的可能性,程烈护宝似的将爻幼幼安置在屏风后头,将地上散得到处都是的稿纸都一一收好了,这才同燕无跟元宸辞别,当然,是委婉的暗示他们俩可以滚蛋了。

    元宸遗憾自己没能促成一场好戏,方才如果爻幼幼多看了燕无一眼,他都能有办法让粗线条的程烈发觉这两个人之间的那点儿猫腻。

    只可惜,啧,人精一个。

    燕无漠然的跟着程烈一块儿收拾残局,手中这些原本令他骄傲的资本到如今看来都单薄的可笑。他竟然有一天要沦落到依靠这个在她的男人手底下讨生活!

    如果他不曾精通此术,那么她是不是就不齿于躬身来见他?是不是他这辈子都永不会再与她相遇?

    爻幼幼坐在屏风后头晃着腿随意的翻着程烈之前对于在北关山后山发现的弩床所做的分解记录,他是将才,但是对于打仗时所需要用到的机械只能算了解,但并不精通。

    不同于燕无落笔时的胸有成竹,这一份还不算成型的剖析稿被涂改了许多遍,看得出来他在研究那个弩床时有多力不从心。爻幼幼将稿纸又重新放好,对此她更帮不上什么忙,那一堆复杂的数据她大概只能看懂几个数字,医书上头配图的药草明显要好认的太多。

    

    “他们走了?”

    听见外头的声响全部归于平静,程烈绕进屏风的时候,爻幼幼已经歪了身子想要探头去看外边的情况。

    程烈忙扶住她生怕她摔倒了,“走了,对了,这几天伤兵营那边还好?”

    抓到了燕无之后,程烈便无心再帮广齐教训别国境内的那些土耗子。

    兀术休养生息结束,又气势汹汹的打算重新找回场子。

    失去了燕无的北关匪寨比程烈想象中的还要容易拿下,程烈潦草将这些没什么价值的俘虏交到了兀术手中,在他狐疑的目光中应下了剿匪结束之后两军友好切磋演练的请求。

    这些天他都忙着攻克燕无这块硬骨头,松懈了对伤兵营的关注,今天见到爻幼幼时才猛的想起元宸几日前同他商量的事情,有些犹豫自己是否应该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