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引》(45)

    海蓝天在玄以泽波澜不惊的脸里谄媚的附和自家主子,“对,主子您看?”人是杀了带走,还是活着带走。

    玄以泽在面对身份地位远高于他的梵清和时也依旧不卑不亢,“太玄书会和气为上,还清梵主行个方便。”

    “哈~~~~”梵清和压根没听玄以泽跟海蓝天究竟在说些什么,目光准确的落在人群之中,被元宸牵着的爻幼幼身上。

    安染好不容易在外头的点灯节祭奠上大放异彩,顺理成章的成为这一届的神女,却迟迟得到下人的反馈元宸早已身处太玄书院,压根没看到她的一丁点儿表演,气得大发雷霆,摔了手中的轻纱荷灯。

    “摆驾太玄书院。”

    将象征着神女身份的轻纱荷灯如弃敝履的踩在脚下,安染站起身来,又是外人眼中谦逊有度贵不可攀的皇家公主。

    “摆驾太玄书院~”下人唱着诺一声声传递了下去,公主的步辇金碧辉煌薄纱曼舞。

    接到消息的太玄书会更是因皇家公主的亲访而春心荡漾,由此进入一个新的小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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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为了体现对皇家的尊重,玄以泽特地抽出来半分钟时间安排下人准备相迎的大礼。

    饶是如此,海蓝天都毫不掩饰的表现出来对玄以泽的不悦。太玄书院能发展壮大到如今这个地步,除了广齐风调雨顺文化开明外,其实更离不开泰和梵主当初惜才的一句关照。如今梵清和前来也不过换他低调的亲身恭迎,区区一介安公主,哪里值得他如此小心而慎重。

    玄以泽很快就处理完了安公主的突然造访,其实有了身边这尊大神作为挡箭牌,就算是广齐庆帝前来他也有了理由对其怠慢。只不过太玄书院还需在广齐存在更长的时间,天生谨慎的他还是有面面俱到的追求。

    又因为安公主的到访,原本还算融洽的太玄书会瞬间因为性别差异而被迫分开成为男、女宾客的两个相对封闭的区域。

    元宸远眺着安公主出现时带来骚乱的方向,听着太玄仆人恳切的劝说声,觉得这个女人真是个不长脑子的无妄之灾。没事乱来什么学术圣殿,老实在家里待着弹弹琴翻翻书不好吗?!害得他只能被迫同爻幼幼分开。

    爻幼幼没什么抵抗的被下人引去了另一边相对僻静的区域,这里虽然不及外间宽敞,但是陈设更为精致绝伦,每一处岩石的变化都好似造物主的神赐,佐以特殊的灯光效果,原本单调的岩洞之内竟然出现了以假乱真的石梅,朵朵花瓣似雪,开得张扬而卓绝。

    爻幼幼好奇的站在石梅树下,伸手去触坚硬的石头花瓣,指尖感觉到的材质终于证实了肉眼所见的具有欺骗性的景象当真是能工巧匠所打造出来的奇迹。

    安公主雍容大方的被人簇拥着走了进来,听见声响的爻幼幼回头,带着几分烂漫的打量着丝帛加身的安公主。

    安染也第一时间就看到了站在石梅树下一袭白衣的爻幼幼,眼里的惊艳一闪而过,就算她对自己的容貌再自信,但是在对比静静伫立在梅树之下慵懒自适的爻幼幼,总觉得莫名气势就矮了一截,好似世间万物都入不得那人的眼里,倒让她想到了那个让她苦寻不得的元宸。

    爻幼幼礼貌的冲她微笑示意,不是广齐人,自然想不起来要对别国的公主行什么大礼。

    倒是周身的其他人都不似她这般随意,顷刻间跪了一片只剩她一人站着,这让爻幼幼颇为头疼,亡羊补牢——她到底是跪,还是不跪?

    安然嘴角带着一丝嘲弄的冷笑,面上还是宽宏大量的一挥衣袖,不去计较她的无礼,“众位请起,本宫今日过来也不过听闻这里十步芳草。怎么,怕本宫的到来拉低了你们的水平,不肯领着本宫一起感受太玄门开的喜庆?”

    “安公主说笑。”人群中自然也有朝中与女眷相好的女教,借着安公主卖的这个俏皮话,将原本有些僵持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爻幼幼松一口气,不让跪就好。她低调的继续混迹在人群里,不求出彩,只求不被人惦记。

    

    男宾这一列,因为骤然间少了许多锦上添花的陪衬,自命清高又不舍女色的迂腐之人脸上都现出几抹遗憾。

    元宸坐在一旁不为所动的独自品茶,周身前来客套恭维的人只多不少。先前因为陪着幼幼在医部滞留,到场的大部分人都未曾发现他的存在。如今好不容易发现了这位邻国的文坛领头羊,自然是要相继过来切磋一二,若能将他问的哑口无言,自是最好。

    “元公子,老夫有一题苦思多年不得其解,还望元公子不吝赐教。”

    “元大人,我这里有一阕好词一直寻不到与之相配的下阕……”

    “元公子,在下乃上届恩科状元宋堂,这是在下的拙作还请过目……”

    元宸又不是有求必应的活菩萨,递到他眼前的文帖,太过简单的则被他随意翻过,如若能让他小思片刻,倒也不去计较周围人想要看热闹的打算,耐心将自己的应对写下。

    ……

    “谁谓犬能欺得虎。”

    翻至此,元宸脸上笑意骤起,看他脾气好,竟欺负到他头上来了。

    他伸手将一旁的小侍唤来,随意写下下联递过去,“挂文台。”

    小侍高唱,“悬文科二百六十一台。”

    周围好事者拉长了脖子翘首以盼。

    “焉知鱼不化为龙。”

    啪啪啪,周围看戏的广齐学子被这一句谦卑有度的反击给扇的脸疼。

    “元大人好才情。”

    出题的人已经夹着尾巴灰溜溜的隐匿了,元宸好整以暇的接受着四周的恭维。前来请赐教的人都踟蹰着不敢再出手,过来求眼缘的自荐学子倒是钻了个空子,开始纷纷递出自己今日还尚未悬文台的拙作。

    元宸并不打算自恃其才的故作指点,正欲推辞,忽然悠扬的琴音在岩洞之中回响,清幽动人。弦轻而慢捻,曲意中烟波浩渺的辽阔的湖畔风静沙平,安详恬静。

    原本还热闹非常的学子们纷纷对视了一眼,屏息闭目细聆,舒缓清丽的曲调骤然吟猱,影影绰绰的颤音宛如群雁盘旋而至,几只领头的款款落于白沙之上,细细梳洗自己身上的羽翅。恬淡的景色好像加入了一抹灵动的气息,翩然的雁群仰首或与空中的同伴应和,或独自漫步于天地之间。一副生趣盎然又意境幽远的平沙落雁图已经随之出现在每一位聆听者的脑海之中。

    ……

    “好曲!”一曲奏毕,外间顿时爆发出一阵由衷的喝彩声。太玄书院见状忙出声解释,“是安公主在里间同诸位才女交流琴艺。”

    元宸也不由对这一位安公主刮目相看,这般琴艺,能将虚无之物清晰的刻画在听众的脑海之中,又委婉的书写隐士辽阔的心胸的,正投在座所有自视甚高文人雅客所好,实在是高招。

    安公主自然也听见了外头一声声崇敬的喝彩,她在侍女递过来的洗具中重新净手,一双青葱长指正是方才弹奏出绝妙之音的源头。她满意的扫一眼爻幼幼,想看见她眼中如同其他人一般对她满是卑微跪地的仰慕,却不料看见的却是爻幼幼神游天外的模样,好似压根就没来得及欣赏她方才炫技的一曲琴乐。

    安公主感觉就像是在众人面前被落了脸面,缓缓走向爻幼幼所在的方向,“不知这位妹妹觉得本宫弹奏的如何?”

    被点名的爻幼幼正在思索刚才在医部看到的开创之举,不用再耗费心神的针对每一个病人望闻问切,而是将相同诱因相同病源的症状集结成一类,使用中成药进行治疗……风险会不会太大了一些?

    “啊……公主弹奏的自然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她真心诚意的恭维,只不过一时间脑子还没转过来,没想到太多华美的形容词。

    安染笑意不达眼底,弯唇示意下人将琴摆放在爻幼幼眼前,“不知本宫是否有这个荣幸,也请这位妹妹替本宫弹奏一曲,助助兴?”

    “唔。”

    爻幼幼看着安染毫不掩饰的强硬,头疼的看着不远处的古琴。

    她不是不会,只是单纯的不喜欢跟人攀比罢了。

    先前在程烈的赏花会上,她避开了自家大姐的锋芒,让她如愿蝉联花中人的美名,眼下虽不到背水一战的程度,但是如果让其他人知道她在这边被广齐的安公主技压一筹,元宸会不会也因此而受到牵连?

    爻幼幼立刻就做出了选择,不再为难的展颜一笑,“能为安公主弹琴,是小女的荣幸。”

    漂亮话谁都会说,但起身坐在古朴的名琴之前,爻幼幼一身风雅气度却丝毫不逊色于在座诸多的皇家贵族。

    她遵循着繁琐的规矩,焚香净手,第一个音起,安染就不由皱眉——在这样的场合她竟选了这种曲子?

    爻幼幼心无旁骛的拨弦,天不仁兮降乱离,民卒流亡共哀悲。

    烽火战乱,人贱如草,白骨累野,秃鹫哀嚎。痛苦、自灵魂深处颤栗着无处宣泄的痛苦,看不到生的希望,无人可诉的哀戚就像是加之在身上布满虫虱的华贵衣袍,可悲亦可叹可笑。

    元宸的心被响起的琴音给紧紧的揪住,这是一种难以用语言来描述的奇妙感受。分明没有一句埋怨,更听不见一音诉苦,可是每一个音节流转似都能感觉到凝结在琴弦之间的珠珠血泪。

    是恨,是怨,是对生命不公的无能为力,亦是,在一条由屈辱与痛苦铺就而成的长路上彳亍独行的决心。

    人群之中已经有人眼中不自觉涌出了泪花,情为所感,甚至远赶在意识认知之前就已经献上了自己的真心。没有一个人脸上还维持着原本的欢笑,就连原本昏昏欲睡的梵清和他身侧只能站立伺候的玄以泽都忍不住眉头深锁。

    爻幼幼继续抬手,就算拼尽全力也要活下去的坚持在这样煎熬的曲调中成了深情的吟诵,心痛断肠也好、黯然销魂也罢,就算没有一线光她也要自己打破这天留下来一缕光明。平静的心里再也不会因为原本所遭遇的一切而生出怨结,她的人生需要留下来享受更多、更广阔的天地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