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血(192)

  “当……当时……是怎样……”桫摩顿了一下:“当时,父皇和母后是安详的吗?姐姐。”

  “是的。安详。我的桫摩。”

  她的面孔是冰雪纯白,银灰色的眼眸犹如寒潭静水的光泽。

  她的颈高贵修长,铠甲是天空的蓝。

  她是天空城绝色的女皇,举手投足尽是典雅气质。

  她的小腿那样匀称迷人,穿上一双银色高靴,飒爽英姿,也美艳至极。交叠双腿的姿态,裸露出大腿白皙的肌肤,也恰到好处的隐去短裙下的幽微。鞋跟太精美,反射出冷艳的金属光芒。

  当她转过身,他开始细赏她完美的腰臀。向上是更加完美的腰臀,贴合着短裙的剪裁,线型与弧度如此精妙的结合一体,无从挑剔。

  他亦迷恋她的步态,细致到腿、臀、腰、臂每一次轻微摆动。而那一双翼,他越是看得清晰,带着惊惧意味的视觉审美,却又含有无限敬畏。

  桫摩沉默着,然后微笑,神情专注。

  “姐姐,你是……我的骄傲。”

 

 

 

 

  E

 

  童年的时候,他曾如此熟悉她的身体。而现在,当她以如此优雅的姿态在皇座上交叠双腿的时候,桫摩却有些不敢正视她。

  她的声音是悦耳的,却有着冷冷的威仪。

  因为她拥有着那对神赐予的翼。

  “桫摩。”她唤他的名。

  “大祭司指你是灭天邪魔。”

  “唔……姐……陛下,我……”他清了嗓音,再以极快的语速说道:“无论是魔非魔,父皇母后因桫摩而死。这是桫摩的罪孽。那日那景,是桫摩终此一生无限忏悔和永难逃脱的心债。”

  “多年前孩童过失,我常常亦祈告神明宽恕。”

  她打断他,他又打断她:“不。神魔的执念,俱是心生。纵在一念,是我非我,亦神亦魔,这些……却并非陛下能予界定。”

  “桫摩,你否是怨恨大祭司降你十年刑罚?”

  “不。陛下,这十年来桫摩无一日不在深省,唯恐走火入魔,枉负大祭司的善念。”

  “桫摩,这十年我亦无一日不在挂念。每次冬天风寒雪降,都想为你加衣,送去莲羹。可大祭司却是阻拦,指你为灭城之魔。无论亲人也好,陛下也好,你的话在我听来也是心乱。”

  “姐……陛……你……”桫摩紧握双拳,眉心渗汗。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苍兰保持在优雅冷傲的坐姿,浅露笑颜,刻薄淡定。

  巨响。

  是桫摩挥拳轰裂了地上的玄武岩。

  再又双手抱头,歇斯底里的嘶吼:“我——不——是——魔!”

  一念错失换来十年禁锢。太过长久的凌迟,桫摩早已遍体鳞伤。当他的伤口再次被裸露刺激,他便像疯子一般宣泄癫狂。

  侥幸这场癫狂并无其他人见。所以苍兰依然游刃有余。她走近前,捧起弟弟的面庞,轻吻前额。

  就像幼时安慰他哭泣,抚摩他后脑浓密的乌发,一遍一遍,她那柔美的手指恰到好处。微笑,却非浅尝。她像每一个干练的姐姐一样,努力让情绪激动的男孩回复平静。

  “桫摩,我们是同生的姐弟。桫摩从前是最好的皇子,只是他犯了错。”她说,“我们都原谅他。”

  她让他枕在她柔软的胸部,希望给他宁静。

  他在她的怀抱就像只受伤的小兽。而在她的眼中,桫摩总是十年禁锢之前,那个倔强爱哭的小孩。

  她就这样把他放在怀中,触摸他的发肤,告慰十年的相欠。

  “桫摩不是魔,是好弟弟,是天空的救主。桫摩。”

  皇座边,女皇苍兰跪着的,桫摩一直趴在她大腿的铠甲上,她一次次数着他的心跳。直到他睡着。

  她把背上的翅膀前倾,合并成最小的角度。那像一床被褥的包围,希望他可以感到暖。

  这日天气乍暖还寒,斜雨降落。连绵细密。

  这幕十分暖意。

 

 

 

 

  F

 

  在大祭司的葬礼上,桫摩面相茫然。再无表情。

  大祭司的尸体被装在青藤的吊篮内,七十七只海鸥衔着吊篮缓缓地从阿耜罗崖起飞,白色和粉色的花瓣随风飘洒,灰黄天色,蔚蓝初月。

  月华迷恋大海,苍白浪花映上一片光色。空气中充满海水气,海鸥衔着吊篮飞离天空之城。汪洋上飞度。

  “我不是给大祭司下跪,而是给众生下跪。”

  这个飞翔国度,奏演告别的笙箫。

  迦楼桫摩走近姐姐身侧,扶她起。

  晚风萧条,春天似秋。苍兰的一头黑发共衣鬓翩起,他见她眉心带着踌躇,神形亦憔悴。长发飘起来撩在他面上很痒。

  “姐……”

  “我杀他并非为你,而是天空的未来。”她的眼眸是和他一样的灰色,“是的,桫摩。大祭司是为我杀。”

  桫摩呆立少息,后跪拜。“而是天空的未来。”他重复。苍兰幽叹而已。

  “姐,这是……我的罪。”

  灵歌是悦美的,新夜的天空也是宁静。海洋安详地像是大祭司的恩慈。然而也当想到惊涛骇浪的日子。那排山倒海的水墙,天地将倾,留下白骨灵歌。

  人散的时候,桫摩和苍兰一直留在断崖。峭壁嶙峋,渊面空虚。

  低下头去,望见诸水集结成海,浩瀚无边际。

  月色下漂浮的点是大祭司的灵窟。海鸥追随着飞,纷纷的花瓣已散尽在风中和海水。不知所踪。

  “它张开双翼,达万米之长。断崖只在它身体边缘的一块骨突之上,小的时候,我们曾在这里望海。”苍兰对他说。

  “看海的时候,唯一觉得苍茫。那么多理想和生命都汇集成海流,方向也紊乱。桫摩,当我有了一对翼,突然发觉海天并不是如此美满。天是家园,却非归宿。”

  她接着道:“归宿不可以是孤僻。桫摩,当我,我们死去那天,浮沉海面,也会有这鲜花和飞鸟葬?”

  他沉默。远处悬浮的点渐去渐远,彼此落泪。

  “姐姐,大祭司……是因我死。这不祥。”

  她又一次捧起他面颊:“记住!桫摩。你,并不是魔鬼。你,是——这天空的救主。”

  “来。拉住我的手我共你飞。等我们飞到最高,你再往下看,看那些山峦、河流、海洋、神庙、祭坛、众生,只不过都是渐行渐远的点阵。那些注定是要发生、壮大、相遇、荒废,或着死亡,都是逃不过命运的规程。本不由己,何必惘然?”

  桫摩把姐姐的手握在掌心,她于是张开羽翼带他起飞。

  “握紧我,再大力点。”

  高天的风疾,他的手心竟全是汗。苍兰从后面抱紧弟弟的腰,她的胸部贴在他宽厚背肌,他手心竟是汗。她鬓角飘扬起的发丝是那么艳。

  她笑,他轻轻地叫唤她的名字。

  他开始喜欢风眼的感觉,那是激烈的。一双翅膀的挥舞就能升到最接近天庭的地方,得到一个审视凡间的高处。

  是的,月色下的那些山峦、河流、海洋、神庙、祭坛、众生,只不过欠缺一个高度的藐视。他们注定要发生、壮大、相遇、荒废,或着死亡,都在遵循在天命的规程。

  他开始眷恋一双翅膀的飞翔。那仿佛超脱宿命,凌驾长空。亦神亦魔,亦生亦死。

  “看见整只白鸟了吗?”

  “什么——”高空的风是呼啸的,他和她的距离只有一张白纸的空隙,但却听不清她的说话。

  “桫摩——我说,我们升到这么高,你可以看清楚托起城市的整只白鸟。”

  “看见了——它好大。是不是说——它——已盘旋了七千年吧?”

  “什么……桫摩?你说什么?”她和他的距离只有一张白纸的空隙,却听不清晰他的说话。

  她低下头,把唇贴近他的耳边:“对,它飞了七千年,载着我们的城。”她的发一直撩动他面上的皮肤,带来静电一样的痒。

  他有点紧张的,转过头却恰好形成一个短暂无意的亲吻。

  她当做无事发生,他却尴尬。手心全是汗。

  “你看——桫摩,白鸟的喙,在滴血。”

  月光照在鲜血,虽然遥远,却凄楚清明。

  “为什么?姐姐?”

  “它快死了。它一生都在飞翔。它飞不动的时候,就堕进海里,城市就会崩塌,桫摩!”

  “那怎么办?姐姐?”

  “在大陆上……”

  “什么——”

  “我说——在大陆上——有一个喀里斯拜亚斯皇朝……”

  “什么皇朝——”

  “喀里斯拜亚斯皇朝——”

  “皇朝怎么样——”

  “古籍说——”

  “说什么——”

  “古籍说——天空城的皇族和喀里斯拜亚斯皇朝——的皇族——通婚——会——生出——灵童。用灵童的三滴血和……炼出金丹给白鸟服下——就——可以——让它再翱翔万年。”

  “谁去结婚——”

  “你——桫摩……你去结婚——”

  “为什么是我——”

  “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我说——因为——喀里斯拜亚斯皇朝只有一名公主,哈哈。”

  “姐姐——”

  “什么——”

  “风——太大了——我们降下去再谈可以吗?”

  “降下去吗——”

  “是啊——姐姐——”

  “好啊,我们降下去,桫摩,抓紧,大力一点——”

  “再大力一点。风很大——喜欢这样激烈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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